第77章 下棋

  裴寂那句話,看似是對著滿星河說的,實則是說給旁邊的衛南熏聽。

  自從他進屋後,小姑娘就像要將自己隱身般,垂著腦袋乖乖地站在長公主身邊,認真傾聽別人說話,偶爾會露出淺淺的笑,卻沒有說過一句話。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落在棋盤上過,也不知是要避嫌,還是真的沒興趣。

  裴寂的棋是先皇教的,準確的說,應該是學的。

  畢竟先皇當初並不愛重他,而幼時的他,還很渴望父母的愛,不明白自己為何不受寵,曾想盡辦法去獲得關注和誇讚。

  雖結果不盡如人意,但好歹棋藝學識學到的都是他自己的。

  他平日的棋風也與先皇很像,偏謀算型的,喜歡一步步將人誘進陷阱中,等對方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退路,只得被他一點點吞噬殆盡。

  可這次,他就像換了個人,一上來就顯露出他的攻擊性。

  滿星河的棋藝也不算差,至少平常也能和阿娘下得五五開,今日卻被殺得節節敗退。

  這就和行軍打仗似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接連失利且一直壓著打,以他的性子是絕對忍受不了的。

  這才會丟盔棄甲,直接丟了棋子投降認輸。

  沒成想,就被裴寂嘲諷了。

  他倒也沒那麼想成親,畢竟他今年也才十七,是建功立業的好年紀,並不急著談婚論嫁,就連舅父今年都二十五六了,不也沒成家麼。

  但想不想是一回事,被人揪著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人脾氣直,更何況還是被向來敬重的舅父說教,臉都有些紅了:「舅父,下棋歸下棋,怎麼能扯到婚姻大事去。」

  「阿娘也是看我夸這衛姑娘,才開玩笑的。」

  「您這麼兇巴巴的,都嚇得人家姑娘不敢說話了。」

  全場也就只有滿星河一個,真的以為裴寂不認識衛南熏,還出來替她說話。

  惹得裴寂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地落在小姑娘的身上。

  衛南熏本是想把自己縮起來,沒人關注最好,誰能想到被滿星河一說,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到了她身上。

  尤其是那道最炙熱的,仿佛要將她一口吞下的眼神,讓她無所適從。

  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裴寂兩指捏著冰涼的棋子,細細摩挲著,棋子嗒的一聲落在了棋盤中央,眉眼微微一挑道:「嚇到衛姑娘,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他說得輕飄飄的,聽不出什麼語氣來。

  但衛南熏卻能感覺到心跳加速,血液都在往腦袋上沖。

  這哪是道歉該有的態度啊,一副抓到了妻子紅杏出牆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呀!

  衛南熏極快的抬頭瞪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頭:「王爺言重了,不曾嚇到臣女。」

  她那一眼就算再快,也沒能逃過裴寂的眼睛,小姑娘這是膽子大了啊,居然都敢瞪他了。

  他不僅不生氣,反而很快活,這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一口一個臣女與他劃清界限的她,他最是不喜。

  他抿了抿唇,露出個淺笑:「既是沒嚇到,過來,與本王下局棋。」

  衛南熏自是詫異,但有人比她更快開口道:「舅父,您與衛姑娘下棋,這不是以大欺小麼。」

  「下棋何來大小之說,你不還經常與為娘還有外祖母下棋,去去,一邊去。」

  長公主見自家弟弟的眼刀都要過來了,趕緊出聲緩解。

  裴寂也不搭理他們母子,只定定地看著她:「還是說,衛姑娘真是被嚇到了,不敢。」

  行吧,她要說的話,全被他們給說完了,若還要拒絕,便是真不給他面子了。

  猶豫了下,只能微微屈膝坐了過去。

  「臣女棋藝普通,恐會浪費王爺的時間。」

  衛南熏的棋是跟父親學的,她父親則是天南地北四處遊歷,學來的一些野棋路子,教她也是興趣使然。

  從未說真的像衛明昭等人那般,正規的學棋,故而她說這話也是認真的,真怕半柱香時間都撐不住,反而壞了人家的興致。

  裴寂卻看著她的眼睛,極為認真地道:「不會。」

  與你,從不算浪費時間。

  衛南熏只與他對視了一眼,心就又止不住地亂跳起來。

  這人是怎麼回事啊,總感覺幾日不見,他的目光火熱的都有些讓她招架不住了。

  況且旁邊還有這麼多人呢,什麼太后長公主的,他也太張揚不避諱了吧。

  衛南熏趕緊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到棋盤上來。

  「那就請王爺賜教了。」

  衛南熏本身還是蠻喜歡下棋的,當初就是覺得父母坐著玩棋子很有趣,這才會纏著父親教她。

  只是後來娘親病逝後,父親意志消沉,她也不敢再提起此物,生怕父親睹物思情了。

  如今捏著棋子,竟找回了幾分當初與父親手談的感覺。

  裴寂執黑她執白。

  一顆顆圓潤光潔的玉棋子落在棋盤上,聲音清脆又好聽。

  衛南熏是沒有正經學過棋譜的,只能說是懂規則,下得可以說是毫無章法,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瞻前顧後,走一步就得去算後面幾步如何,又或是對方會如何。

  她只在乎自己這一步下得合不合算,開不開心。

  這也導致,本來想不動聲色讓幾步棋的裴寂,反倒節奏全被打亂了。

  與方才和滿星河下的風格完全不同,眉頭皺得很緊,氣勢也沒了方才的侵略性與進攻性。

  他實則在開局,兩人都下了十幾顆子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她輸定了。他就像是循循誘導的獵手,勾著她落入自己的陷阱之中。

  偏偏她下得毫無章法,每下一步都讓他猜不到。

  一塊一塊各自為營看著毫無干係,引得他花費時間去探究,最終發現真的毫無干係。

  裴寂下棋這麼多年,就連幼年與先皇他也能很有思路,遊刃有餘,唯獨對上她,他的棋路被打散心也跟著亂了。

  不禁有些想笑,她先前那句棋藝普通,竟不是自謙。

  但下著下著,他也下出了點趣味來,她既不按常理落子,他也學她的樣,竟有種掙脫了什麼的東西的感覺。

  姜太后和長公主怕她們在,小輩們放不開,早就到一旁說話去了。

  滿星河則一直在衛南熏後頭看著,先前是覺得她厲害。

  與舅父下棋,居然還能這般自在又下得那麼快,反觀舅父擰著眉神情嚴肅。

  等仔細看過後,才發覺她根本是不通什麼棋藝的。

  好幾次下的他心裡難受,若不是觀棋不語,他早就上手幫忙了。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原本半刻鐘就能結束的棋,生生下個整整半個時辰,眼見終於要解脫了。

  他那好舅父,竟是把棋子往棋盅隨意一丟。

  淡淡地道:「是本王輸了。」

  不等衛南熏說話,他就忍受不了地道:「舅父,您怎麼能讓棋呢,您都從未讓過我。」

  裴寂盯著他上下掃了眼:「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