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本是回了御書房批摺子,可中途遇見了裴聿衍,雖說他頂著那張紅腫的巴掌臉,是不可能還有臉去見衛南熏的。
但今日摺子少,不是請安的就是誦聖的,外加長公主的人來問他,要不要一道用晚膳。
他便大手一揮放了所有人半日的假。
被困御書房多日的大臣們,紛紛起身謝恩,那神情是真的感動要哭了。
前陣子秋老虎施虐,竟比酷暑之時還要難捱,多地出現了多年未見的旱情。
攝政王可比皇帝還有太子都拼命多了,剛一接管了監國之差,便把張禁初等人都拘在了宮中。
這些大臣們,在外都是萬人簇擁,如今卻有家不能回,從早到晚便是批摺子省摺子,撥多少救災款和救災糧這些還是簡單的。
重中之重便是派何人去救災。
這是百姓們的救命糧,同時也是百官眼中的肥肉,百姓的死活與他們何干,他們只怕慢一步就分不了那一杯羹。
都說當皇帝的人,是需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就和管家一樣,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官員也是人,人就都有小心思,要求別人半點心思都沒有是不切實際的。
只要忠心,略微有點小動作小心思,皇帝也不在意。
太子監國則又不同,他想坐穩儲君之位,便各方都願意賣點好處,不然底下人為何不繼續效忠皇帝,而來擁戴你這個太子呢。
唯獨裴寂這個攝政王,不與你講這些道理,全憑喜惡。
他是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人,他既不當皇帝也不做太子,而那些人不了解他的性子,還與以往一樣暗箱操作。
吏部門前懸著的那顆腦袋,便是這麼來的。
很多摺子底下的人審了,交上去裴寂眼一看就全都丟出來了,重複批改再審再批,這才導致了御書房裡的大臣們有家不能回,個個熬成了黑眼圈。
近來是朝野上下大致都摸清了這位攝政王的脾氣,沒人再敢偷摸做點小動作,反而事情都輕鬆了。
一聽說休假半日,那些個在朝中話說舉足輕重的大人們,個個歡喜不已。
平日走點路都要轎子抬得文臣,今日跑得比武將都要快,生怕裴寂轉頭就又反悔了。
事情都處理完了,他自是心安理得回慈寧宮用晚膳。
沒曾想,剛踏進殿內,就聽見了自家姐姐說這等混不吝的話。
裴寂的到來,讓眾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衛南熏,她是不知道中午兩人見過的,還以為這是時隔多日後的再見,想到夢中人出現在眼前,仍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她是進宮了才知道,他被封了攝政王,日夜為國事操勞,難怪眼底似有些青灰。
原來他穿上袞服是這個樣子的,威嚴肅穆,似乎自帶貴胄之氣。
前世她曾有幸遠遠仰望過皇帝一次,沒能得見天顏,但想來也不過是裴寂這樣了。
有的人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他卻渾然天成,想到以前給他穿布衣長衫真真是委屈他了。
也正是他身上的這股子鋒芒與霸氣,往往會讓人不敢直視他,忽略了他的相貌,忘了他是個多麼俊美的郎君。
衛南熏盯著那張熟悉的面孔,久久地看了幾息,在那雙漆黑的眼看過來之前,垂下了腦袋。
她在此刻真正意識到,何為雲泥之別。
他是生來就要俯瞰眾生芸芸的,而她不過是草芥花泥罷了,何必追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裴寂的五感敏銳,感覺到了小姑娘的目光,不等欣喜,就見她已經低下頭。
他英氣的眉毛擰緊,因他的到來,殿中的氣氛也隨之一凝。
直到少年爽朗的聲音,打破了整個僵局。
「舅父,您怎麼來了。」
「是不是知道我與阿娘過兩日便要走了?我去尋您這麼多回,次次都吃閉門羹,我還以為您是忘了我呢。」
滿星河滿心滿眼都是這個舅父,西北與邊關離得不遠,幼年阿娘就會帶他騎馬去尋舅父,有時候在軍營一待就是數月。
他的騎射本事,刀劍功夫,很多都是跟著舅父學的。
故而他自小最崇拜的人不是父王不是外祖父,而是這個舅父。
一看見舅父,就連方才在說什麼成不成親事他也顧不上了,趕緊幾步過去,嘰里呱啦一通說,瞬間成了裴寂的小跟班。
裴寂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目光幽幽地落在那個嬌小的身影上。
心中妒火中燒。
若換了裴聿衍他絕不會有這種感覺,他知道衛南熏是不可能看上裴聿衍那等表里不一的草包廢物。
可滿星河就不同了,他與她年紀相仿,長相也是她喜歡的那等俊秀郎君。
最重要的是,自家外甥自己了解,滿星河別的不說,是個好孩子。至少品行端正,又是世子,不懼裴聿衍這個太子,保護她是現下看來最好的人選。
當然,也有衛南熏沒有第一時間反駁的原因在。
這讓他很是不爽,甚至開始質疑自己先前的決策,放任她自由是否太過草率了。
長公主是一眼就看出了弟弟的不快,生怕自己那傻兒子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她攏了攏側邊的鬢髮,笑眼盈盈地道:「母后這棋藝兒臣可下不過,讓守拙來與您下。」
姜太后也察覺到了些許微妙之意,但只要兒子肯過來陪她用膳,為了什麼原因來的,她並不在意。
「哀家也多年不曾與守拙手談過了……」
不想,裴寂卻很不給面子地打斷道:「我與阿滿下。」
被點到名的滿星河眨了眨眼,他方才還覺得沮喪,怎麼說了口都幹了,舅父也不搭理他。
一聽說要與他下棋,瞬間又高興起來了。
「我來我來,我來與舅父下。」
舅父果然還是最喜歡他這個外甥!
姜太后雖然被拒絕了,但兒子與外孫她都喜歡,看著兩個長大成人了的小輩,她這個老人家也覺得年輕了許多。
自然也不會反對,兩人就各執一子盤膝而坐。
很快,滿星河就徹底笑不出來了。
他被殺得片甲不留,眼睛都要紅了。
最後索性把棋子一丟:「不下了不下了,舅父也太過欺負人了!」
「不過一局棋,如此不穩重,談何娶妻。」
滿星河:???
這和能不能娶妻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