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樂道·曾侯乙
「何人!」
「宋國,莊氏。」
那申國大夫掃視而來,目光落至風允身旁的青年身上。
「宋國,莊氏?」
他可沒有聽說宋國有什麼莊氏的,隨即不屑之。
「你以風子之名,就能隨意令我申國退去不成?」
「這豈不是讓世人笑我曾國善欺?」
其揮手,欲讓護衛上前擒之。
「噹!」
這青年不躲,周圍觀望之人蹙眉,可申國之勢大,他們也不敢阻止。
而那護衛擒來,卻突然被一飛縱而來的長矛所阻。
「先生且退,此事是我養國之事,莫連累先生。」
那養國御馬的壯碩少年眉目含怒。
但養國大夫卻驚慌失措,欲要向申國大夫請罪。
「申國大夫恕罪,由基乃養氏之人,此番也是見曾國之盛,而忘乎所以,還望海涵。」
申國大夫瞥了養由基一眼,又望向那青年,冷呵道:「來人,拿下這小子!」
聞聲,養國大夫緊忙摟住養由基,以此避禍。
那青年不慌不忙,轉身對風允一禮。
「風子在前,莊周有禮。」
風子!
周圍人群中傳出驚訝之聲。
昭陽見之,拔劍而出,抵住那圍來的申國甲兵,以此護住風允聲譽。
再望向那青年時,其面色恭敬,正與風允交代自己之行。
「余宋國閒人,名周,字子沐,此番從宋趕來曾,本聞曾之禮樂,遂來聞禮,但前日聞風子與老子之論道,方知曉道之有聖,此番欲向風子學玄門。」
莊周?
風允詫然。
「你為何不去尋老子,我之玄比之老子之德,少之又少,不足多矣。」
莊周靦腆一笑。
「老子離去,周此時才知,此時遇風子,想來才是周之緣。」
對莊周這毫無遮掩的話語,風允倒是愣然一樂。
不過旁邊聞聲之人,卻覺得這莊周自大,其怎可這般隨意,這可是聖道,當以大禮而請才是。
此時不少人都蠢蠢欲動,欲上前向風允行禮。
而申國大夫卻尷尬不已,站在車架旁躊躇不定。
就聽——
「風子來曾,余乃曾國太傅,此番特來迎風子入雅會。」
一莊重老者,在一群甲兵的護衛下,疾步而來。
周圍的人紛紛避讓。
曾國,候爵,而太傅,一國卿大夫,比之一般諸侯都要尊貴不少。
此時,這曾國太傅到,倒是解決了申國的尷尬。
「申國大夫,且一同見禮風子,好入會去。」
申國大夫聞聲,思考風允此時之名,卻也不得不低首行禮。
「風子且安。」說罷,冷哼幾聲,目光隱隱厭棄,示意馬夫,御馬而離。
「風子請,且入會吧。」這曾國太傅望那申國大夫離去,緩緩鬆了口氣。
申國這幾年勢大,此時曾國出門處理此事,都是給曾國威懾諸國的機會,不過有風允出面,倒是簡單不少,這申國再如何,都不會當眾與一位已經尋到聖道,被稱作子的人物衝突。
風允點頭,欲回車,進入曾候宮。
「風子您還未應聲余之事。」莊周來追。
昭陽之劍,欲攔。
風允擺手,任由莊周在其旁。
等到車前。
風允道:「待曾國禮樂雅會結束,余再將你引薦老子。」
莊周略驚,卻又笑道:「風子大德,此番周就能聽兩位聖人的言論了。」
莊周這說法,風允不由駁道:「允何比聖人,其路之遙,不過是與眾人一般的尋道之人。」
風允上車,而就將莊周也與欲上車。
一旁護衛的昭陽蹙眉,冷麵而視。
莊周靦腆一笑,卻還是擠身上車。
「周只是宋國一落魄子,來曾國都苦惱盤纏,此時更別說什麼上賓下賓的函了。」
「風子既要引薦周,不若就帶上周吧,免得風子出會時,周已經餓死街頭,也找不到周了。」
「在此期間,風子將周當作一弟子即可。」
說著,莊周正大光明地望向風允。
「走吧。」
風允對外面的昭陽道:「多帶他一人,跟在我身後即可。」
昭陽在馬車旁頷首,卻對這莊周警惕十分,親自來到馬車前,御馬向前。
等馬車駛過曾侯宮門,莊周才靦腆撓頭。
「風子真的帶我進去?」
實際此番,也不過是莊周試探風允,想一觀能稱作「子」的風允,其道之下的心為何。
道不同,不相為謀。
道同,其心南北,也非同道。
看似灑脫,莽撞而行的莊周,其心思也細。
「伱與這個時代,很不相同,我很好奇你的禮是什麼。」風允望向這面目青澀,望之與自己年紀相差無幾,行為無拘,樣貌清秀卻略帶不羈的莊周。
老莊之學。
可知其道應是在道家之學,風允才聽了老子的德道,自然清楚德道與自己的玄道是多麼的合拍,就如同之後的儒法一般,一外一內,治國安民。
「禮?」莊周聞聲,還以為是風允要考校他。
他思索,正欲答,風允卻止住。
「且等聽完曾國禮樂,再答。」
莊周聞聲,笑而喜之,其目若朝陽,卻與風允心中那逍遙忘世的莊子形象,多有不同。
「你尋道,是為了什麼呢?」風允不禁發問。
莊周不假思索:「自然是為人,人之苦難多哉,一人之苦猶如蒼耳,其親之人相觸,其衣亦粘,即使落地,也是漫山遍野,其苦不斷。」
風允聞聲,頷首,也不再問。
「風子,雅會到了。」
雅會在碩大的禮樂宮舉行,此地乃是向周王特請所建,能容下數百人席坐,加之護衛奴僕、歌姬樂師,其不下千人之數。
下車後,遠遠而望,雕樑畫棟,彩漆繪雅,實在震撼。
風允望之,略微思索。
「原,這些漆紋,楚國與曾國卻多有相似。」
風允來到楚國後,第一眼就感嘆了那紅漆之彩,而此時的曾國也是紅漆黑紋,圖案也多有相似。
聞聲,屈原來到風允之側,也遙望曾國宮殿。
「楚國原本只是小國,其在曾國之邊,所以多以曾國為首,其權貴所學的《周禮》也都多來至曾國,所以楚之學曾也。」
說此,屈原倒是沒有異樣。
而帶著羋姝、羋月靠近風允的沈尹華也道:「此番還得是風君……是風子。」
他感嘆道:「風子代表了長江以南的諸國,也能代表楚國,我楚國總算有一位上賓,上賓啊……」
「這下諸國也能看得上咱們楚國了才是。」
「當初君上應該直接讓風子代表我楚國而來……」
沈尹華絮絮念叨,屈原面露慚愧之色。
「風子莫怪,尹華先生多次出使曾國,我楚國都一直為正賓位,不得上賓,被多國所笑,如今得風子為首,所以欣喜,此時有跳脫之言,風子勿怪。」
風允搖首,表示不介意此事。
心中對楚國現狀,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百越時,風允行陰陽之策,去除不必要的神靈信仰,整合分裂的部族。
又以五行策,規範了農耕狩獵等等要事。
其中就有一篇《水策·巫醫有道》。
此作為何。
就是為了給百越一條可傳承的文化,使國民自信,傳承一心。
但是此時觀楚國,其文化來源於曾,卻效仿有餘,獨立欠缺,缺少自己的東西。
這是十分危險的情況。
學者生,似者死。
待到兩人入殿。
「風子,且帶楚國賓客入上席就坐。」
上席,其上賓有幾,上席就有幾。
而風允為風子,其論道之事在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是戰場名聲巨大之人,雖此時曾國將風允安排在了右一席,其後還有幾個正賓席位,是為楚國之人準備。
隨之入席,沈尹華更是激動。
屈原和羋月、羋姝也目光驚喜,其行為舉止,都更加規矩。
風允望周圍之人觀來,也不拘束,坐好之後,召來屈原,低聲詢問:「我觀《楚史》,其多是讚美曾行《周禮》而成習俗,延續出禮樂之盛的言論。」
「而楚國人都以效仿這樣的行為而感到高尚,楚國沒有獨屬於自己的習俗嗎?」
一旁跟著的莊周聞聲,也悄悄來到風允的席側,與屈原一左一右,似在聆聽。
屈原思索風允所問。
「哈哈,諸位賓客,禮之士者,皆安。」
此時,殿正中,一年老之人,身著華衣錦服,在嬌柔的侍女攙扶下,緩緩走來,跪坐在殿正中的首位上。
以上而下,望向分列兩旁的各國士大夫。
「宴將起,暫退吧。」風允擺手,莊周與屈原都退後,入席。
而作為右首,風允也清楚,自己要首為曾候見禮。
可就聽。
「風子且安,此番能請來風子,是我曾國之榮幸,應是我問風子安。」曾侯不顧自己年邁,起身對風允先行一禮。
風允見之,不僅僅是因為其為曾侯,更因其年歲,是長者,遂也起身,回禮。
「曾侯以禮待諸君,亦是曾國以禮待九州,國行禮之邦,君行禮之聲也。」
曾侯對風允禮待,風允也回贊曾侯,曾侯聞言大喜,撫須而笑。
「風子請坐,寡人還需向諸位見禮啊。」
似乎在印證風允的話,曾侯對諸多跪坐好的士大夫行禮。
「能請來諸位有禮之士入曾,亦是曾國之幸也,諸位請受寡人一禮,以感喜悅之情。」
此番倒是驚嚇了眾人,眾人緊忙紛紛回禮。
這曾侯的禮,可不是誰都能受的。
但隨著曾侯不顧年邁,代國而禮的行為,曾國為禮樂之地的聲音,怕是越發響亮了。
同時,曾侯的禮也有了更深一步的……
「嗡!」
代國而禮!
曾侯身上閃過一陣波動,其氣運深厚,氣勢越發高漲。
突如其來的突破,讓曾侯一愣,轉而又笑。
望向風允時,頷首以禮。
「風子代表長江以南的諸國,攜禮而來,我曾國也當贈禮。」
「寡人最近得一好琴和一好譜,其琴為一先天樂道之人遺留的異寶,就贈於風子吧。」
曾侯揮手,讓內侍去取。
「至於那好譜,也那琴人的畢生之音……」
掃過這殿中的幾百席位,曾侯大手一揮。
「好譜當作此時正賓論禮的首彩……再去取些樂器、樂譜來,作為論彩,賀諸位之禮。」
曾侯豪闊,一番下來讓席上的諸位士大夫都驚訝紛紛。
曾國的樂器與譜子,在周列國中最為出,蘊含獨特的道韻。
其也隱隱有稱樂道,在曾國,是為顯學之一,與《周禮》的禮道極度相合。
如此,不多時,一件件精美的樂器被抬入殿中。
而其古琴,也落入了風允手中。
七弦琴…
「此琴是一名師曠之人,以千年桐木為身,上等蠶絲為弦所打造,寡人得之,還不曾動用,高居於閣呢。」
琴人專情,其一階段只用一琴,這也是曾侯不動用此琴的原因,風允學習樂理,也清楚此事。
「咚…」輕輕挑撥,其聲清脆。
大殿之中,還在為各族樂器的精美所驚嘆的士大夫們聞聲,紛紛噤聲而望。
「風子不若彈奏一曲?」
那申國大夫出聲,其目低首,看似恭敬以請,卻讓風允感覺非誠懇之心。
其餘士大夫皆贊。
風允身後的沈尹華眼中略帶緊張。
此番他才想起,風允能來曾國的緣故。
在楚國這麼多年,雖最終被驅趕到典籍宮看守典籍,但他也是經歷多年,高居大夫,怎能看不清那些權貴的意圖。
風允來曾,不代表楚國,代表長江以南的諸國。
就是為了等風允在曾國出糗,名聲敗壞,而不會影響楚國。
沈尹華望向風允,思考風允早先彈奏已有體系,此時雖說非高超琴技,但也能說得過去。
不過……
目光微黯。
楚國啊……
我們真的就容不下能出仕楚國的外人嗎?
我們?
沈尹華痴痴苦笑。
什麼是我們?
非楚之羋姓者,皆是外人。
那些羋姓之外的權貴在這些羋姓士族眼中,是與他們爭奪權勢的人,對此事,沈尹華自己深有感觸。
「外姓士族還好,那些庶民,才是終生無望。」
沈尹華暗嘆之時。
風允已經試琴之音色,挑撥其聲。
「那就彈奏一曲,以助雅會之樂。」
風允目微爍。
他的技巧、樂理在種道之術下,已經熟練,比之沈尹華,或是在座的多人都不低,只不過是情緒上,唯有深入。
此時,他卻準備以玄道為情,以弦音一訴其緒。
「風子,請。」曾侯和善一笑。
「風子有為人之德,治國之賢,其琴聲應是極少能聞的…」
如此說,也是曾侯看風允年輕,不過十八,說出的鋪墊之言。
有此言「極少能聞」,也是說風允精力在賢德之上,若極少時間去練習禮樂,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可以此說事。
風允對曾侯回首頷首。
而諸多士大夫對此,也不敢反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