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兩位樂妓的幫忙,張開死時的目擊者之一劉希當天就被抓到了。
衙役破門而入時,劉希正跟丫頭們調笑,看見白晃晃的刀刃,整個人當時就出溜到桌子下面,被人拎小雞一樣弄了回來。
因他是本地人,張開又死在方圓縣,龐牧便主動坐了次座,請饒文舉主審。手機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眾人本來做好了鬥智鬥勇的準備,沒成想這劉希卻是個慫包,饒文舉驚堂木一拍,他的酒就醒了大半,抱著腦袋哭喪起來。
「不關我的事啊!」
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劉老爹早年也曾發奮讀書,可惜天分有限止步於秀才,後來便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奈何劉希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一看見書本就頭痛欲裂,一說起吃喝玩樂當真是無師自通。
劉老爹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可到底天性難移,劉希便這麼渾渾噩噩到了現在。
數月前,他在一次宴飲中無意聽說有人買了個小官兒,雖然只是不入流的八品小官兒,可到底算是入了官門,得意的什麼似的。
劉希當時就動了心。
他想著,自家老爹督促自己念書,歸根結底,不就是想讓家裡出個當官的麼?可要是自己真能找到門路,多多的給銀子,也弄一套官服來穿穿,還讀個屁書!
於是他就百般聯絡,最終還真是叫他找到了這位趙二公子。
饒文舉看了龐牧一眼,後者沖他點點頭,便又問劉希,「你可知那趙二姓甚名誰?何以有這般大的能耐?」
劉希抹了把臉,搖了搖頭,又點點頭,「小人問過,可他不耐煩說,旁人也都不敢問,只是聽說家中排行第二,便都尊稱一句趙二公子。不過關係倒是明白的,說他姐姐是吏部侍郎的寵妾,愛的什麼似的,但有所求無有不應,前兩年就舉薦了幾個,有的好像在京城等官兒等好幾年都沒個信兒,可求一求趙二公子,不出倆月就有著落了!」
「我們這些本就不是官身,也不好上來就弄大的,可八品九品這種不入流的,聖人和朝中大臣自然不放在眼中,我們也稀罕,自然一拍即合……」
吏部侍郎?
饒文舉大半輩子都在下頭縣城裡打轉轉,對這種高官實在沒有印象,便低聲問龐牧,「不知大人可有眉目?」
龐牧身份雖高,可對這些素來不上心,前後在京城待了不到一年就走了,還真不大清楚,於是又看向萬能的廖先生。
廖無言難得有不知道的事。
此案一旦坐實了,必然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而現任吏部侍郎卻有兩人,誰也不敢妄下斷論。
眼下唯一的線索,似乎就是那個姓趙的妾。
可話又說回來,誰閒著沒事兒打聽別的官兒家裡頭的妾姓什麼?
廖無言想了想,心頭一動,「咱們雖不知道,可有個人必然是清楚的。」
龐牧一怔,心裡就有譜了:王公公!
王公公是在宮裡當差不假,可架不住人家受寵啊,時常出來傳旨、辦差什麼的,任憑哪位官員見了都要親親熱熱的寒暄一番。他又是個精明人,甭管宮內宮外、朝堂市井,但凡有點兒意思的事兒,他一準兒搶在眾人頭裡打探的明明白白,不然如何在聖人和太后跟前得臉?
吏部侍郎的官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京城也確實能算一號人物,這樣的人,王公公必然有印象。
想到這裡,龐牧立刻打發人回平安縣衙請王公公過來,而那頭饒文舉也已問出趙二公子的下榻之所。
「那趙二公子手頭寬泛的很,吃穿十分講究,只說出了京城哪兒都是窮鄉僻壤……」劉希生怕自己下了大獄,這會兒逮著能說不能說的全禿嚕了,「小人真的只是買個官兒,雖然交了三千兩銀子,可,可還沒得手不是嗎?大人明鑑,這,這應該不算犯了律法吧?」
「你倒是會為自己開脫,」龐牧冷笑道,見晏驕沖自己使眼色,又問道,「你們聚會時吃的那什麼神仙粉的,也是從他手裡拿的?」
「不是,」劉希老實搖頭,「是另一個人,好像也是京城來的,跟趙二公子原本就認識的樣子。」
頓了頓,他又心有餘悸的說:「那神仙粉聽著好聽,可實際上就是閻羅粉!吃上兩回必然上癮,癮頭髮作的時候涕淚橫流,什麼親爹親娘都顧不上了。那個時候但凡誰有一點兒神仙粉,叫上癮的人去做什麼都成!這還是輕的,重則……一個不小心,就跟張開似的,連命都沒了。」
「你沒吃?」龐牧打量他幾眼,問道。
「吃了一回,」劉希後怕道,「那日醒來發現睡在雪窩裡,險些凍死,以後就不敢吃了。」
「可本官聽說趙二公子慣愛逼人吃,」龐牧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很有壓迫感,「張開就是給他逼死的,怎麼偏你沒事兒?」
「小人冤枉啊!」劉希雖然混帳,可腦子卻活泛,一聽這話,冷汗刷的就下來了,磕頭如搗蒜道,「其實那趙二公子只是愛折騰那些書生,像我們這些都不愛讀書的,他反倒寬厚。那張開也是自己想不開,明知趙二公子看上了一個書生,他偏給放走了,這才召了災禍……」
龐牧和饒文舉對視一眼,這話就跟兩個樂妓的供詞對上了。
「那書生姓什麼?」
「好像是姓衛,」劉希道,「說來,當日小人也在,」他忽然嘿嘿笑了幾聲,有些猥瑣道,「小模樣兒確實挺可人疼……」
他這幅樣子,簡直令人作嘔。
「混帳!」饒文舉憤而拍案,「你既在現場,為何不制止!」
劉希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忙又熟練地磕頭,撅著腚叫屈,「那趙二公子如此殘暴,張開尚且給他逼死了,小人還有求於他,若貿然開口,焉有命在?」
廖無言到底是心疼無辜捲入其中的衛藍,忍不住出言喝道:「即便你當時畏懼,尚且有情可原,但為何不在事後報官?你此番作為與幫凶何異?」
劉希能做出花幾千兩銀子給自己買官的事兒,也天生有幾分無賴,當即理直氣壯道:「大人說得輕巧,當日就我們幾個人在,若小人果然報了官,趙二公子豈會找不出來?那書生與小人非親非故,小人何苦為他擔這份風險?」
說罷,又偷眼看了他們幾眼,小聲嘀咕道:「再說了,那些書生往日裡自命清高,見了我壓根兒連正眼都不瞧一眼,罵人都不帶吐髒字兒的……如今,哼!」
所以,看著他們被引著墮落,我高興!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可裡頭的意思在場諸人都聽明白了,心中同時泛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們只知人心險惡,卻不曾想過,人心竟真可以壞到這個地步。
不怕把事實真相想的更壞一點:或許趙二公子如此肆無忌憚的對讀書人出手,或許當衛藍苦苦掙扎的時候,這些圍觀者正是起了煽風點火的作用……
素來淡然的廖無言已經被氣得渾身發抖,憋了半天,只覺得用什麼話來罵都無法形容的盡,最後也只哆哆嗦嗦的扔出去一句話:
「衣冠禽獸。」
禽獸尚知遮羞,可這些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洋洋自得,著實令人冷到骨子裡。
雖然現在尚未定罪,但劉希直接就被怒不可遏的饒文舉判了三十板子,打的下半身鮮血淋漓才被扔進大牢里等著。
當天夜裡,誰也沒睡著。
次日一大早,王公公來了。
一向笑呵呵不緊不慢的他此刻卻顯得有些著急,「兩位大人,我帶了個人過來,他手裡頭有些東西只怕與本案有干係,言明必要親手交給龐大人。」
「什麼人?」龐牧順口問道。
「他說他姓衛。」
一炷香後,晏驕帶著大河匆匆趕到,車簾一掀,露出裡頭一張滿是病容的憔悴的臉,然後下一刻,大河喉嚨里就迸出一聲激動的叫喊:「藍藍!」
晏驕看向龐牧,「應該是沒錯了。」
衛藍本在昏睡,可聽了這聲還是慢慢睜開眼睛,看明白撲過來的人之後艱難一笑,「大河。」
大河實在不是一個傻子,他分明想的發了瘋,此刻卻也知道分寸,只是扎著兩隻手看衛藍不敢亂動,一邊看一邊嘩啦啦掉淚,「藍藍你去哪兒了?是不是不要大河了?我找了你好久,你的腿怎麼了?」
他哭的當兒,王公公就飛快的把事情原委說了:
衛藍大約三天前出現在平安縣衙外,當時就被龐牧留下的人發現了。只是他並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侍衛們也沒在意。
誰知接下來的兩天,他還是一瘸一拐的在外頭徘徊,眼睛一刻不停的盯著衙門口看,偏又如驚弓之鳥,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躲避起來。
這麼次數一多,任誰都覺得有古怪了。
於是就有個衙役上前詢問,衛藍遲疑著說想報案,得知龐牧不在縣衙後當時就急了,反而不再躲閃,直言有大案,必須要見到龐牧。
當時衙門裡沒有能當家的,正好方圓縣衙這頭又有人來請王公公,他出門碰見這一幕後直覺有隱情,乾脆就又叫了大夫,一併把衛藍給捎過來了。
王公公也不曾想自己順手帶來的人竟如此要緊,不覺唏噓道:「才剛來的路上,大夫給看了,說這人也實在命硬。」
□□的傷暫且不提,衛藍的右腿生生給人打斷了,他是自己胡亂找了一根樹枝綁住,就這麼一瘸一拐死撐著在外流浪。
擔驚受怕還是小事,他本就有傷在身,又不得吃睡,還要四處躲藏,能撐到現在全憑一口氣。
眾人聽後,沉默良久。
龐牧叫來馮大夫,少有的嚴肅,「別的不用管,我准你動用一切可動用的,務必治好這個人!」
他已經許久沒這樣真心地佩服一個人了。
馮大夫點頭領命,又為難道:「下官開了藥的,說來這主僕倆都是一般古怪,那藥里是有助眠的東西的,按理說如今他早該睡了的……」
說話間,那頭衛藍已經三言兩語安撫好大河,又叫他將自己扶下來,踉蹌著走到龐牧跟前,噗通一聲跪下,從懷中掏出一沓書信、簿子,顫巍巍舉過頭頂,聲音沙啞道:「學生衛藍,現狀告吏部侍郎收受賄賂、賣官賣爵,並趙良、林高散布禁/藥、禍害人命……」
他實在瘦的嚇人,被凍的青紫的臉頰深深凹陷進去,嘴唇乾裂出血,一張臉上似乎只剩下一雙亮的可怕的眼睛。那眼睛裡仿佛燃著火,又亮又燙。
他身上穿著一件不知哪裡來的破爛衣裳,不斷散發著臭味,可脊背依舊挺得./
次日,龐牧再次提審趙良,這次十分順利。
龐牧頗為遺憾的嘆了口氣,趙良便抖若篩糠。
昨兒夜裡王公公已經把他和那位吏部侍郎方之安的身家背景揭了個底朝天,如今,正好用上。
趙良原本還有個哥哥,出身富貴家庭,只是後來父親染上神仙粉,生意一敗塗地,家裡就沒落了。
大概五年前,趙良的姐姐不知怎麼搭上搭上吏部侍郎方之安,而他也被順勢安排到京中一所很好的書院裡讀書。
可惜趙良廝混慣了,根本不受管束,去了書院後,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常與人打架鬥毆,若非他姐夫的面子,早不知被攆回去多少回了。
方之安也曾親自出手管教過幾回,誰知非但沒成效,反而被趙良看出這姐夫也不是個什麼好貨……
一直到去年下半年,趙良終於惹了大禍:他當眾調戲一位大儒的孫子,引來眾怒,直接就被積怨已久的老師、書生們圍毆後開除了。
這人就是賤,往日裡家裡人送他讀書時,他不想留;可如今姐姐姐夫為了讓他暫避風頭趕緊離京時,他又死活不想走了。
趙良就想著,就算要走,也該是他風風光光的自願離去,可眼下這般,什麼里子面子全沒了,與喪家之犬有何分別?
那位大儒門生遍天下,方之安也須暫避鋒芒,趙良的姐姐只好忍痛將弟弟送出京城。
姐弟兩人的哥哥幾年前死了,長姐如母,便越發溺愛這個唯一的弟弟,分明應該是叫他收斂的,可臨行前又塞了大把的銀票,叫他不要委屈著……
但對趙良而言,離了京城的繁華富貴地,再多銀子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在外流浪罷了。
這有的人吶,就是天生壞到了骨子裡。
離京之後的趙良果然有了諸多不如意,他非但不反思過往,反而認為眼前這一切都是書院那群該死的書生們造成的!
是他們,都是他們!
就是他們讓自己從風光無限的趙二公子淪落到眼前有家難回的地步!
因身邊沒了人管束,趙良簡直比在京城時又壞了十倍不止,每日吃喝嫖賭,又越發暴戾。
這日,他竟偶然遇見曾給過他神仙粉的林高,兩人痛痛快快的吸了一夜神仙粉,趙良腦海中便冒出了一個極其惡毒的主意:
不是馬上就要考試了嗎?那些書生努力了大半輩子,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他偏偏不叫他們如意!
他倒要看看,這些平時擺出一副清高模樣的書生們一旦吸了神仙粉會是何等的不堪入目……
都是一個胳膊兩條腿,誰比誰高貴呢?哼!
趙良的父親就是壞在神仙粉上,如今他自己染上不說,竟又要拿這個去禍害旁人,當真是「青出於藍」了。
趙良離京千里,書信往來不便,有時候姐姐姐夫的接濟難免不及時,他哪裡受得了自己一日沒銀子?便又重操舊業,做起替姐夫招攬買賣的事行當來……
一開始方之安還叫他安分守己,可後來見下頭那些人求的不過是芝麻小官,壓根不必費心思,只需要他寫兩封信給地方上的官員即可,上頭的人一點都不會聽到風聲,幾乎沒有任何風險。
而且最要緊的是,那些沒見識的蠢貨人傻錢多,給的銀子甚至比京里的人都大方,漸漸的,方之安也就默許了。
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直到那日,趙良鬼使神差一眼看中了張開帶來散心的衛藍……
他本以為衛藍跟之前那些因為一點神仙粉就對自己搖尾乞憐的窮酸書生沒什麼分別,想著腿都打斷了一條,難不成還能跑了?
誰知衛藍還真就跑了!
不僅跑了,還偷走了許多要緊的書信!
趙良勃然大怒,命人四處搜捕,可竟一無所獲……
是啊,誰能想到曾經那般文弱,那般斯文好潔的書生,竟真有一副錚錚鐵骨,拖著一條斷腿,扮作乞丐,一路有驚無險的出了城!
衛藍深知吏部侍郎對地方小官的威懾力,可現實情況又實在不允許自己進京告御狀,近乎絕望間,他輾轉打聽到了龐牧上任後的作為,終於生出了一點希望。
若是這位大有來歷的龐大人都不能了結此案,他唯有來日化作冤魂厲鬼,再來找這些人渣敗類們報仇!
了解到案件真相之後,眾人只覺無比匪夷所思:
你自己做下的孽,非但不知悔改,竟還有臉來報復旁人?!
趙良卻回答的理直氣壯:「他們叫我顏面盡失,我不過禮尚往來罷了,有何不可?」
眾人只覺得此生從未像此刻這樣噁心過禮尚往來這個詞。
見大家都不說話,趙良又問道:「我只是叫他們丟臉而已,張開也是自己跳河死的,與我無關……我姐的生日馬上就到了,你們什麼時候送我回去?」
饒是晏驕歷經兩個時空,見識過無數奇葩敗類,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絕對是各中翹楚。
龐牧重重拍下本案最後一次驚堂木,「來啊,將殺人犯趙良、林高枷了,擇日押解進京!」
作者有話要說:嗯……還有點小尾巴,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