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兩情相悅,何錯之有

  徐良才被沈文找到的時候,人已經距離京城四十里。閱讀假扮成行商的商人,還改了個名字叫徐有才。

  他確實一路往南,但目的也並不完全是為了逃跑。

  「我就覺得,倆月都沒抓到我,肯定也抓不到我的吧……」徐良才手腳拴著鐵鏈,跪在京兆府的大堂上。

  馮朝審案,李錦監案。

  眼前,這個男人標準的國字臉,一派正義之士的面相,濃眉大眼,看起來頗沉穩帥氣。

  再加上自家本身有個制瓷的坊子,也算得上是有錢有閒的成熟男人。

  「你倒是實在。」一身朝服的李錦,坐在馮朝的身旁,睨著他的眼眸,「『鶯歌』辛會欣的相公,狀告你殺他娘子的訟狀,你也都聽完了,可有什麼要辯駁的?」

  面前的徐良才抬頭,目光自大堂正上,「明鏡高懸」的匾額划過,落在馮朝和李錦的面頰上。

  看著一身紅朝服的馮朝,與黑底金仙鶴的李錦,讓逃了幾個月的徐良才,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他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鬧成這個樣子。

  許久,他乾癟的嘴唇上下一碰:「小人冤枉。」

  四個字,讓堂上的李錦眼眸微眯。

  「小人專心家業,雖常常去曲樓聽曲認識了鶯歌,但僅僅也就是尋常朋友關係,偶爾聊天解悶,各位老爺不能僅憑小人認得她,就說是小人殺了她吧?」

  他將鐵鏈拴著的手舉起來,不滿的展示給李錦看:「再說,衙門辦案也得講究證據不是,就憑藉他一張訟狀,就認定小人是殺死藝女的兇手,未免太武斷。」

  他說的理直氣壯,馮朝吹鬍子瞪眼,夾起那雕龍的醒木就要敲下去。

  手懸了一半,忽聽李錦哈哈的笑起,眼如彎月,目光澄明:「徐良才,你是本王這幾年遇到的,將欲蓋彌彰演繹的漏洞百出的第一人。」

  李錦探身向前,毫不客氣的說:「常常聽曲,偶然認得,竟還要包下客棧半個月的時間,甚至不惜逼著正妻讓位做妾,你這個朋友而已,與尋常人的理解,偏差了怕不是一星半點吧?」

  他將懷中摺扇輕輕放在桌上,目光始終落在徐良才的面頰中,抬手,將馮朝舉在空中的醒木按了下來。

  他淡笑著睨了馮朝一眼:「犯不著。」

  李錦的話,像是一盆涼水,在盛夏的正午,澆的徐良才透心涼。

  他抿了抿嘴,似乎不死心,覺得自己還能再狡辯一下,就伸長了脖子,瞪著眼:「小人已經與她劃清界限了!現在自然就是沒有什麼關係的普通朋友了!」

  「小人是人,人會犯錯!」徐良才跪著往前湊了兩步,「但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小人自知走錯了方向,便聽夫人的話,已經回頭是岸了,莫非各位官爺,連個機會都不給小人的麼?!」

  「你說的錯,是什麼錯?」李錦輕笑。

  這一問,將眼前的徐良才問住了。

  他雙手握拳,頓了頓,有些尷尬的說:「小人不該對一個藝女太過上心……」

  他抿嘴,背後稍稍有些汗濕的跡象。

  「情愛本就清麗婉約,帶著神聖,你們兩情相悅,一個願意付出,一個願意被寵,何錯之有?」

  李錦一邊說,一邊注視著他漸漸蒼白的面頰。

  徐良才不會認為錯的是自己。

  他付出了金錢,付出了時間,甚至不惜一切,得罪正妻,也要把鶯歌娶進門,他付出至此,根本不會認為錯的是自己。

  他眼裡,他沒有錯,錯的是鶯歌。

  李錦一步一步試探著徐良才的心裡支點,指尖輕輕敲著面前的案台,他輕笑:「你有什麼錯?說出來聽聽?你打賞的銀子加起來少說也有千兩,為她付出的日日夜夜起碼都是以年來算,你何錯之有?以至於千金散盡,淪落至此,不惜改名換姓,才能幡然醒悟?」

  他抬手,指著徐良才的眉心,輕蔑了笑了一聲:「你的錯,難道不是直到當日親手殺她之前,才發現原來『戲子無情』,原來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麼?」

  大堂之上,格外安靜。

  徐良才愣愣的看著李錦的指尖,看著他帶著嘲諷的笑意,看著他頭頂「明鏡高懸」的牌匾,聽著耳旁低沉的「威武」。

  他的喘息越來越快,他內心的崩塌就在一線之間。

  李錦勾唇一笑,放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夫人說,抓到你之後,勞煩將你早日正法,以慰藉辛姑娘的亡魂。」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徐良才幾乎脫了人色,蒼白的可怕。

  方才還能挺直的腰杆,忽然就像是卸了氣一般,佝僂了起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雙肩顫抖:「當……當真?」

  「我緣何需要騙你?」李錦笑意不減,言至於此。

  徐良才愣住了,他目光看著堂上所有的人,仿佛想要從其中一個人的面頰上,看出不一樣的回答來。

  可是事與願違,越是探尋,越是肯定了這個殘酷的真相。

  他跪在京兆府的正堂上,終是哭了出來。

  「捫心自問,世上沒有人比我對她更好的人了!」徐良才呼喊著,「我為了她,我為了她花了那麼多的銀子,為了她和我甚至動了休妻的念頭!」

  「結果!結果這個女人!她竟然跟我講,她就是為了要我的錢而已!她就只是為了錢而已!」

  他呼喊著,以一個受害者的形象跪在這裡。

  但眼前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冷漠的模樣。

  待他稍稍平靜,李錦兩手拿起狀紙,目光從紙的邊緣處,犀利的落在徐良才的面頰上:「那日她去找你,你如何殺的她,從實招來。」

  徐良才癱在那裡,半晌才開口。

  「兩個月前,我去她的曲樓找她。曲樓的掌柜私下和我講,說鶯歌下月起就不會在她這裡繼續彈箏了。」徐良才頓了頓,「我問她為什麼,她沉默了些許,同我講……」

  「同我講,鶯歌是個有家室,有兩個孩子的女人。」他說到這裡,幾近哽咽,帶著哭腔,「就,就說鶯歌和我在一起,是為了我的錢而已,讓我不要陷的太深,以免被反噬。」

  「呵。」徐良才抬起頭,面頰上掛在自嘲一樣的笑意:「我當時還挖苦她,說她賺不到銀子不要怪別人,找找自己的原因,不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他深吸一口氣:「我都從來沒有懷疑過鶯歌的,她陽光、大氣、我對她百依百順。」

  「可她居然敢這麼對我!」

  說到這裡,徐良才的面頰上,閃過了一抹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