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這次,確實是突發事件。
他們一群人,按照原定計劃,踹開屋門衝進去抓捕劫匪的時候,說什麼都不會想到,這客棧房間的床里,竟然還藏著一具屍體。
「實在是我大意了,這半個月,老有客官喊臭,我沒太當回事啊!」掌柜的一籌莫展,慫兮兮地站在一旁,勾著腰,揣著手,臉上全是「無辜」二字。
他抿了抿嘴:「再說了,尋常……誰能想到那裡頭,是那麼個玩意啊!」
他眼眸里映著大魏靖王的身影,百感交集:「我老實做了半輩子生意了,真是造孽啊!」
客棧門樓是木質的,內里用些灰磚加固,但並不隔臭。
一眾人還沒進去,味道就已經大的嗆人。
李錦站在堂下正中,蹙眉抬眼,環視四周:「臭了半個月,就未曾打掃一下?」他挑眉,目光落在掌柜身上,「倒是重新定義了『老實做生意』。」
被他這麼說,掌柜尷尬一笑:「也,也,也打掃過幾次,但沒瞧出來什麼問題,我就想著會不會是犯了什麼鬼神,花了不少銀子,請大仙在裡面放了個菩薩像。」
這話,讓人無處吐槽。
遇到這麼個主,李錦倒是要謝謝刑部了,多虧他們鬧了這麼一出聲勢浩大的上門抓捕,不然還不知道這屍體,何年何月才能被人瞧見。
「刑部抓捕的時候,你在何處?」李錦問。
他的目光掃過這間三層的客棧,就見正堂擺著幾張桌子,想來平日這裡,也做些酒水生意。
「就在這。」掌柜言,「當時店裡沒客人,我就在這和小二猜正反,賭輸贏。」
「當時劫匪在何處?」李錦瞄了他一眼。
「在屋裡。」掌柜指了指,「他們一兩銀子包了半個月,基本上就不怎麼出門。」
一兩銀子能住半個月?
李錦詫異挑眉,抬手敲了敲眼前的桌子椅子:「掌柜的價格,給得倒是相當優惠。」
優惠得過頭了。
眼前,掌柜尬笑一聲:「那不是……是吧……太臭了,就便宜買,賺一點是一點。」
「哪能想,竟然出了這檔子事兒……哎呀,王爺您可得救救我啊!我這一家老小,還靠著這間客棧微薄的營收吃飯呢啊!」
又要靠著客棧吃飯,卻連基本的打掃都懶得做。
就這樣的環境還兼賣餐食,不倒閉實在是說不過去。
李錦睨了他一眼,沒吭聲,轉身往發現屍體的房間走了過去。
不大,屋裡一張床一張榻。家具廉價,木質的面子上早已經起皮掉漆。
先前刑部的一眾人,已經將床整個掀開,屋內惡臭鋪面,很多捕頭因為受不住,面頰上血色盡失,一片慘白。
這當中,獨剩金舒一個人,精神十足。
她蹲在床旁,盒子跨在身上,手套戴好,綁手繫緊,等著畫師將現場描繪完畢再下手。
見身後李錦走來,她皺著眉頭瞧了他一眼:「女性,屍體高度腐敗,呈仰臥狀,面目全非,身上發黑,起碼兩個月了。」
眼前的屍體東西向平躺,李錦捏著鼻子皺著眉,伸長了脖子往裡面瞧了一眼。
夠慘。
「門主還是儘快著手調查屍源比較好。」金舒起身,搖了搖頭,「都成這個樣子了,就算我全力勘察,也只能給出模糊的線索。」
話音剛落,就見她邁過的床欄,直接蹲在了床內的屍體旁,不疾不徐地說著:「雖然沒有白骨化,但是已經面目全非。」
用手拾起被害人的一縷長發,她對著光看了許久,微微蹙眉:「被害人在遇害前更早的時間裡,染過頭髮。髮根部分顏色發黃,中後段偏黑,根據掉色的特徵,用的當是蓮子草。」
「身體表面有銳器傷的痕跡,但時間實在太久,傷口已經腐敗至無法勘驗的程度。」她頓了頓,「可即便如此,依舊能看到肺部貫穿傷的痕跡。初步判斷死亡原因是被銳利兇器,貫穿肺部、心臟,造成大出血,失血過多死亡。」
「從貫穿的情況判斷,兇器類似唐刀、長劍、長矛之類。」
「被害人手指纖長,指甲也較長。」說到這,她輕輕捏起被害人的手指,被上面一樣特殊的物什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義甲?」她怔了片刻,沉默了些許,抬眼望著受害人身上的穿著。
輕薄如紗巾一樣透明的外衫,短小的內衫,與尋常姑娘家極不相同的,露著肚臍的長襦裙。
這衣著不同尋常。
金舒回眸,瞧著李錦:「這應該是藝女,彈箏的那種。」
義甲並不常見,大多數女子都以真甲演奏,唯有大量彈箏,指甲破損嚴重的藝女,才會戴上這種義甲。
說完,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被害人脖子上的一塊金屬牌子上。
平滑,光澤,有小孩子的半個巴掌大,什麼花色也沒有,也沒瞧見上面有什麼字樣。
她詫異的瞧了幾眼,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側光隱隱看到了一枚清晰指紋的痕跡。
她愣了一下,從懷中拿出絹帕,將那奇怪的項鍊從她脖子上解下來,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
「王爺可認得此物?」
站在一旁,翻著住宿名單,正怒火中燒的李錦,抬眉睨了一眼她手裡的物件,在腦海中回憶了半晌:「似曾相識。」
他走上前:「你把它包起來,讓沈文去查。」
說完,鼻腔里出一口氣,吐槽道:「這客棧的掌柜,記錄的帳目不清不楚,還缺損少頁。想從他帳目上尋到些端倪是不可能了。」
他看著金舒身後的屍體:「如今只能依靠沈文,讓他把京城裡這兩個月失蹤的藝女,好好摸一個遍。」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沈文瞧著李錦手裡的牌子,又看看躺在那裡一塌糊塗的屍體,抿了抿嘴。
「是藝女。」他為難地撓了撓頭,「就這個牌子,是京城幾個曲樓的專用,帶牌子的姑娘,一首歌都是比較貴的。」
「比如這個鐵牌子,一首曲子一兩碎銀。」他頓了頓,「也有掛金牌子的,那是台柱,一曲千金。」
說完,他面露難色的咂嘴,嘆了口氣:「但是這種人不太好找,時間可能有點久。」
「為何?」李錦問。
「哎呀……」沈文伸直腦袋瞧了後面一眼,很是為難,「主要是人太多,流動性太大,京城富家的公子哥,都喜歡買幾個藝女到自己府上,平日裡彈琴聽曲,附庸風雅。」
「再加上京城有藝女的曲樓少說百座,有些坊子裡能有好幾家。」他說,「整個監察院能動用的就三四十人,面對這個數量級別,很難做到高效。」
李錦抬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閉上眼點頭道:「儘快。」
見沈文離開,金舒看著手裡那塊鐵片,看著上面清晰的指紋,沉默了許久才開口:「王爺,雲大人在何處?」
她說:「反正現在案子陷入僵局,我正好有個想法,想同雲大人講一講。」
她邊說,邊把手裡的鐵牌子在李錦眼前搖了搖:「這上面有些痕跡,值得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