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站在仵作房的門口,聽到的恰好是「他有病嘛」的段落。
他滯了一下,雙手抱胸看了一眼身旁的周正:「你昨天進宮了?」
周正一本正經地點頭:「送信,上書房。」
見李錦的目光鎖在自己的面頰上,他輕咳一聲,目光別到了一旁。
上書房一封,德妃那裡一封。
內容是什麼他不知道,但聽著裡頭熟悉的聲音,大概是猜到了信里的話。
李錦深吸一口氣,臉上掛著「真行」兩個字,抬腳就要往裡走。
只聽耳畔中,屋內里,李茜一本正經:「靖王如此深明大義,他做事情都是有目的的。」
被平白捧了一把的李錦,抬眉一愣,收了腳步。
「當年出事之後,陛下下令,大仵作嚴禁介入一切皇子之事,也就是說,嚴大人成了六扇門的擺設。」她擺手嘆氣,「所以他才費盡心思,不惜一切地,要找到一個能夠為他所用的人來。」
「如今,你若是走了,他就得從頭開始,大魏這麼大,找一個厲害點的仵作應該還是能找來的。」
「但是……」她笑起,「他有沒有那個命等到下一個人出現,那就不好說了。」
屋內,李茜雖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目光卻始終落在這個「金先生」的面頰上。
出於女性的直覺,她幾乎毫不猶豫地認定金舒是個女子。
如此,嚴詔一封信送到她手裡的意圖,李茜便理解了一半。
她看得出來,嚴詔看得出來,那說明,李錦絕對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金先生是個女人。
嚴詔信上喊她看熱鬧,原來是這種熱鬧。那鐵石心腸的傢伙,如今竟然鐵樹開花,金屋藏嬌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還真不相信。
見金舒不語,李茜加了一把火:「哎呀,雖然他這個人一張臭臉,不近人情,而且大多數時間裡手段相當可惡。」
「但是。」李茜笑了,「他是不是一向都站在你身前?從來不容任何人質疑你的專業?也從來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是不是對你的話,絕對的信任?」
四句話,落在了金舒心裡最柔軟的位置上。
她說的這些,金舒都知道,是親歷者,是見證人。
刀子嘴豆腐心的李錦,吐槽滿滿但依然擋在她身前的李錦,有求必應的李錦……
她輕笑一聲,心底一抹溫暖,漸漸蔓延開。
「其實靖王很辛苦的,朝野里,刑部幾次要借你出去,他都一己之力頂住了。而且吧,太子對你很感興趣,你不在宮中你不知道,王爺可是為了保住你,在上書房裡差點和太子吵起來了的。」李茜哈哈笑起來,「連陛下都說他是小氣王爺。」
李茜睨著金舒含笑的模樣,抿著茶,晃著腦袋:「你就這麼走了,他一定保你全身而退,但是他還有沒有命找到下一個仵作……」
她放下茶盞,起身行禮:「那可真就不好說咯!」
說完,得意洋洋,樂呵呵地就往屋外走去。
女人了解女人,李茜瞧著金舒不喜不悲的樣子,心中大致有數。
要麼她已經下定決心,那說什麼都沒有用。
要麼她就根本沒打算走,自己言多必失,回頭被抓到了免不了一頓數落。
她這麼想著,看著屋外大好的陽光,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
「哎呀!」一邊伸展,一邊嘴裡舒暢地感慨,覺得自己辦的嚴詔的第一個任務,十分漂亮,到位。
之後,還沒來得及嘚瑟,耳朵一痛,「呀呀呀」地叫著,就被扯到了一旁的角落裡去了。
李錦黑著臉,不鬆手,笑得「和藹可親」,湊在她面前:「喲,公主殿下溜到這裡來,德妃知道麼?父皇知道麼?」
見他直接甩王炸,用母妃和父皇來說事兒,李茜的鼻翼直顫,不忿地說:「你要敢去告狀,我就去告你金屋藏嬌!」
兩個人,劍拔弩張對峙了半晌,李錦冷哼一聲,鬆了揪著她耳朵的手指,敗下陣來。
「……念在你今天沒惹事兒的份上,就放過你這一次了。」
李茜白了他一眼:「我幫你這麼大的忙,不謝謝我就算了,居然還想跟我算帳啊?」
眼前,李錦的嘴角抽抽的越來越狠,捲起袖子,拿起扇子,「和顏悅色」地抬手。
一見大事不妙,李茜突然語速飛快:「你這個樣子我跟你講,中伏祭的時候我一定要讓父皇答應我帶你的金先生出去玩!你等著!」
話音未落,人先溜了。
李錦深吸一口氣,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真是諸事不順,這瘋丫頭也來湊熱鬧。
站在仵作房的門口,他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轉過退了出來。
他不知道,此刻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金舒。
他害怕她會說,她依然選擇離開。
那天下午,刑部出人意料的來了人,恭敬地站在李錦的面前:「靖王殿下,晌午升華坊出了劫案,死了個中年男人,這案子刑部不出一個時辰就抓到了兇嫌。」
李錦微微眯眼,等著他說下句話。
「但是……」面前的人抬手鞠了一躬,「但是兇嫌下榻的客棧房間裡,眾目睽睽之下,搜出來一具屍體。」
李錦面頰上波瀾不驚,輕笑一聲:「大可直言,不必繞彎子。」
眼前的人一怔,抿嘴又言:「經陳家少爺一案,我們刑部切實地認識到與六扇門辦案水平的差距,這眾目睽睽之下發現了屍體,若是無法破案,有傷天下根基,所以此案,希望靖王殿下能施以援手,查獲兇嫌。」
官話一套一套。
李錦看著手裡,刑部寫得一塌糊塗的初勘紀要,半晌沒有說話。
什麼眾目睽睽,什麼有傷根基,不過就是因為刑部不想接這個燙手的山芋,想把它扔給六扇門罷了。
這樣,案子破了,那是刑部讓出來的功績,案子沒破,那是六扇門辦案不利,跟他刑部沒關係。
真是一把好算盤,打得叮噹響。
「這床下的屍體,會不會和晌午搶劫的人有些什麼關係。」李錦抬眉,注視著他的面頰。
就見眼前的人恭敬行禮,仿佛帶著一張笑臉面具一般:「尚書查過了,沒有關係。」
刑部尚書許為友。
沒有關係的回答,在李錦的意料範圍之內。
他合上面前的紀要,點了下頭:「勞煩同許大人說一聲,這個案子六扇門接了。」
接這個案子,才有可能摸到與林忠義相關的些許可能性。
臨行前,李錦再一次站在仵作房的門口,看著裡面一片安寧的院子,猶豫著要不要喚金舒一同前往。
他遲疑了許久,站了許久,還是轉過身,沉默著離開。
可在門口,六扇門的大門之下,金舒夾著那隻放著「屍語者」刀具的盒子,迎著璀璨的光芒,微微笑了起來。
她說:「在你找到更好的人選之前,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到底。」
那一瞬,風起花開,他睨著她的面頰,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李錦微微低頭,稍顯靦腆地迎著她走過去,擦肩而過的一瞬,拍了她肩頭一把:
「接了個急案子,要是破不了,扣月俸四兩。」
一句話,金舒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散了。
李錦回頭,勾唇笑起:「破了的話,五百兩作為獎金,一筆勾銷。」
眼前的女人,仿佛燃起了熊熊的鬥志,李錦瞧著她的模樣,堵了很多天的心情,忽然如同晴空萬里一般,通透舒暢。睨著她心情大好的樣子,難得地笑了起來。
可金舒的心情大好沒有維持多久,看著眼前已經高度腐敗,爹媽都不一定認得出來的屍體,她抿了抿嘴,皺著眉頭。
「都這樣子了,起碼死了兩個月了。」她看著面前已經發黑,仰面躺著的女屍,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