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苦學者尉窈

  第103章 苦學者尉窈

  宗隱已經回不出話。他從未見過書卷氣如此濃的女郎,燭光映照中,她一手豎執卷,一手橫執筆,從容貞靜,宛如畫中神女。

  尉窈側邊位置,胡烏屋終於擠過來了,她裙下雙腳橫扎馬步,防止別人把她擠走。「我是唱詩社的侍童胡烏屋,張女師讓我來的,讓我幫忙整理筆記。」

  尉窈看眼對方,淺笑拒絕:「我寫的不用你整理。」她速記越發精練,過後只有自己才能正確添字添句把內容展開。

  賤婢!胡烏屋心裡罵,臉上笑,反正她占下這個位置就絕不走。

  聽崔致講詩的孩童遇到困惑了,按里長囑咐的舉手詢問崔致,尉窈趁這個空,從旁邊拿幾隻草蟈蟈給胡烏屋:「看出你想幫忙了,你過去,看哪個孩童好學就獎他個草蟈蟈。」

  「哦。」胡烏屋只能接過。罷了,她匆匆掠過對方寫的一列字,詞意非常精簡,現下取到手也沒用,由此可見,這窮家女處處心機頗深。

  胡烏屋很快逗得那些孩童爭先恐後和她玩,里長不願意了,逮著一孩子狠拍腚,這正是胡烏屋要達到的目的。

  她俏皮樣子吐下舌,把剩下的草蟈蟈塞給一個孩子。取不到筆記,她當然要好好聽崔致講,窮家女還想支使她幹活,呸!

  馮行被這個女郎的靈動活潑吸引,問夥伴:「她是不是說過她要去洛陽?」

  「你這眼光,怎麼喜歡這種女郎?」宗隱搖搖頭。

  馮行不願意了,諷道:「總比你強,喜歡窮家女。」

  「窮家女怎麼了,你又富到哪去?再說了窮家女懂詩,會寫好多字,你行麼?」

  源翼來回瞅著他倆,越聽越煩躁:「咱們不是出來見世面的嗎?怎麼成了選女郎了?你倆再這樣的話,我丟不起那人,明天就回平城!」

  快戌時末,崔致講完了《緇衣》。

  尉窈活動下手腕,要接著把完整內容寫出來。崔尚、孔毨從輜車裡抬出個小書案,方便尉窈伏案寫,郭蘊也去找來兩盞燭燈增添亮光。尉窈笑盈盈謝幾位同門,對面稍遠處,坐在黑暗裡的宗隱隨著她笑而笑。

  里長帶著孩童們道別了,步延楨等小學塾的學子們立即圍上崔致,紛紛請教問題。崔致雖很疲憊,可是不管誰問,他都耐心細細解釋。

  袁翻很是羨慕,對著孔夫子感嘆:「洛陽學風何時才能如此啊。朝廷年年都議,要在城南建學館,可是陛下一年到頭全在外征戰,唉……今年已經是遷都第五年了,五年、五年!」

  五年能耽誤多少正值學齡的孩子!

  孔夫子能說什麼,陛下於亂世里推行詩書禮教,已然是天下儒生之福。征戰有錯麼?要鞏固新都洛陽,就必須與蕭齊爭奪長江之北的土地。

  儒生不能只看到自己苦,難道兵士不苦麼?耕田者不苦麼?紡織者不苦麼?

  夜深。

  尉窈四名女學子和元靜容同住一氈帳,走了一天路,其餘人熬不住了,已全入睡。尉窈怕燭光影響她們,就提著燭燈出來,在帳門兩步外背誦筆記。

  大狩獵,還有這次的遊歷,讓她落下的功課越攢越多,而且她有每天溫習之前所學的習慣,感覺時間越來越不夠用,那就從睡眠里擠時間。

  奚驕提燈過來,把這盞燈放她旁邊,小聲道:「燈暗傷眼。」說完即走開。

  沒多會兒,元子直提著燭燈路過,看了尉窈一眼,繼續朝前邊巡視。他們兒郎已經分好了工,晚上每時辰由兩個人巡一遍營地,以防守夜的僕役偷懶貪睡。

  但是元子直沒想到交崗時候,尉女郎還在看書!他忍不住過來問:「你不困麼?」

  尉窈悄聲回他:「用冷水洗下臉就行。」

  元子直咧下嘴,尋思我是讓你教我方法嗎?好吧,這種苦學程度,他是做不到。

  如果尉窈沒經歷前世棄學的悔不當初,沒體會到那種後悔里有多恨!!她也做不到。

  況且讀書人里的普通百姓太少了,她將來要和那麼多權貴出身的讀書人爭,只憑是恩師的嫡傳弟子可不行。她得有真本事!得真的讀萬卷書!

  天未亮,刺耳雞鳴聲叫醒沉睡中的學子。

  元珩怒氣沖沖撩開帳門:「哪來的雞叫?」

  元凝擠開他:「你不知道麼?昨天裡長帶來的禮,給孔夫子的。」

  「我們一路還得拉著雞?輜車裡哪有空?」

  「你是不是傻,送給咱們吃的!」

  朝陽升,炊煙斜。

  尉窈連喝兩碗雞湯,真香,一宿的睏倦全補回來了。

  「你的碗。」元靜容示意尉窈遞過碗,她把自己碗裡的雞蛋夾給尉窈,嫌棄道:「我早上不願吃這個。」

  尉窈盯著對方碗裡的雞腿肉,你要是也不願……

  啪啦,元靜容把雞腿肉也倒過來。

  「我也不願吃這個。」

  尉窈笑,小聲道:「謝元女郎。」

  「哧。」元靜容心裡湧起一種被需要的滿足感,也因如此,她看向那個舀飯的僕役時,十分厭惡!真是欺負人沒夠,別人的碗裡都有肉,就尉窈的碗裡是清湯。

  學子們啟程時,天色已大亮。

  今天看路上風景,沒了昨天的新奇感,柳貞珠、崔琬婉腳底都磨傷了,大部分時間坐在車板上。

  胡烏屋、邢航二侍童緊跟在訓義學舍隊伍後方,她倆也腳疼,這時候就能看出區別了,再難受也沒有牛車乘坐。

  胡烏屋私語抱怨:「侍童也是學童,比崔學館學子們差在哪呢?」

  邢航不言。自昨天啟程前被胡烏屋利用,她就長了心眼,對方問的這句話,細思,怎麼回都是錯。

  可是胡烏屋有的是招數:「你也覺得我們不比他們差是吧?」

  邢航不得不開口:「我沒這樣說。」

  「啊?你還真覺得咱們侍童比不上這些學子啊。」

  「我也沒這樣說!」

  「邢同門,你咋了,是不是累了?嘻,你等我。」

  「哎?」

  胡烏屋掙脫邢航的拉扯,她跑向尉窈幾人,問:「我是侍童胡烏屋,昨天和女郎說過話。我們詩社另個侍童腳疼,快走不動道了,能不能讓她坐會兒牛車啊?一小會兒就行。」

  郭蘊向後打量,問:「是那個女郎?」

  「是。」

  「讓她過來吧。」

  崔琬婉的長相圓臉、圓眼、圓鼻頭,不笑都天真可愛,她稱讚道:「這個胡烏屋還挺會照顧人的。」

  胡烏屋自己跑回來了,因為跑得快,差點崴倒,她歉意解釋:「算了,她怕生,不好意思過來。」說完,她略顯瘸地往回走。

  柳貞珠喊住她:「你這樣怎麼走路,快上來吧。」

  《洛陽伽藍記》城南卷的《高陽王寺》篇記載,北魏正光初年(520-525是正光年間),一名叫荀子文的十三歲儒生,住在城南,當城東有儒師講《服氏春秋》時,荀子文還得去城東聽課。從這段記載可以看出至少洛陽的官學,到正光年間的時候依然不盛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