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聲音落下，李世民一直清透著酒杯的動作，頓時停住了。
眼眸驟然一驚。
猛地抬頭，望向了孔穎達的眼睛。
數息後，他的後背佝僂了下來，呼吸，無比沉悶。
嘶….
而一下子，房玄齡裴寂程咬金他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目光，沉沉。
似乎，確實是這樣。
如果百姓連飯都吃不飽，別說學習這麼高深的知識了，就是認個字，都是無比艱難。
沉默。
死寂。
周圍，仿佛只剩下呼吸和心跳。
吃飽飯！
吃飽飯！
吃飽飯！
嘶….
過了許久，眾人又是深吸口氣，狠狠打了個機伶，頭皮有些發麻。
李世民他們不想要承認，可，他們很清楚，這些話，孔穎達說的很對。
如果連百姓吃飽飯的問題，還都沒有解決，那麼，一切對於大唐而言都是空中樓閣。
房玄齡緊緊眯了下嘴唇，有些乾裂。
他咽了口唾沫。
「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
「看看青州，不過兩年的時間，就讓大炎趁機而入，未能保未來大唐，不會再出現這樣的問題。」
「畢竟這些工程，對於百姓的作用，是要建立在讓百姓吃飽飯的基礎上，才有效果的。」
「不然，百姓們連肚子都沒有填飽，怎麼可能去挖煤？怎麼可能去鋪設炎馳道？更別說，咱們大唐的鋼鐵….」
房玄齡唏噓著，看向了裴寂：「咱們大唐的鋼鐵，遠遠比不上大炎鋼鐵，咱們的鋼鐵，能做成炎馳道嗎？」
「但，各大學院對於鋼鐵的教學，並沒有，大炎對冶煉技術是掌控於大炎發展集團手裡的。」
「之前，確實是咱們疏忽了這一點，至關重要的這一點！」
房玄齡聲音低沉。
「是啊。」杜如晦長長吐口氣：「師炎長技以制炎，咱們想的….有些太過於美好了。」
「陛下，或許咱們的步子，還不能邁的太大。」
程咬金有些不甘心：「可是，難道要次剎住？」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都望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的手指，輕輕叩著酒杯，他沉默了良久，突然，手指停住了。
「大炎….他們怎麼解決的溫飽問題？」
片刻後，李世民開口問道。
眾人相視一眼，最後還是孔穎達說話了。
「回稟陛下，大炎解決溫飽，先是從種子入手，除了土豆外，就是大炎一號的推廣，而後，便是政策，攤丁入畝，按地交稅。」
「這樣的稅收政策，無疑大大刺激了百姓們栽種開墾的意願，同時也大大刺激了百姓們新生人口的增加，這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
「現在，大炎的人口增加速度，非常快！當然，不僅僅全都是出生的小孩，同時，還有因為這樣的政策而吸引過來的大唐….大唐百姓….」
孔穎達低聲道。
「這種子，咱們暫時搞不到，大炎對於種子的管控是有些力度的，不過這也是時間問題，相信用不了幾年，大唐也能有大炎一號土豆的出現。」
「但是，陛下，這是需要時間的，而推廣這個政策，其實現在就可以。」
孔穎達的聲音剛落下，裴寂眼角一顫。
他飲了口酒，直接開口。
「陛下，這政策不可！這政策的推行，勢必會大大影響士族門閥，也會影響各大地主鄉紳的情緒，若是他們弄亂，咱們大唐，怕是消亡的速度比大炎反攻都要快！」
「陛下，還請陛下三思！」
裴寂咬著牙齒，狠狠瞪了眼孔穎達。
房玄齡，杜如，程咬金他們也都低下了頭。
看看！
看看！！
這政策是絕對不可能推行的，不然，氏族門閥地主鄉紳不得直接鬧翻天？
可是，種子種子沒有，政策政策朝廷又不支持，大唐該如何擺脫飢餓？
難道真的要等著大炎一號的種子，傳到大唐去嗎？
但，那時候都得是多少年了？
事情，一下進入了死胡同。
李世民也不說話了。
長孫皇后在旁邊也是沉默，她隨便想想，就清楚這個政策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是撅這些人的根！
想當初，前朝不過就是推行的科舉，就引起了那麼大的亂子。
現在要他們的命，他們不瘋才怪。
孔穎達虞世南和蓋文達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又停了會後，孔穎達的聲音再次響起。
「陛下，我們….我們最近不打算回去了。」
「而且，因為科研的需要和方便，我們三人一同全部加入了大炎戶籍，我們知道，這是對不起陛下的厚望。」
「但….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滿打滿算，不知道還能有五年嗎？之前我們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的學習不錯了，鑽研了一輩子的四書五經，可是當我們接觸到大炎的教育體系時，我們淪陷了。」
「我們好像前大半輩子都白活了，說來也好笑，這黃土都要到我們的嘴巴了，卻又發現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和活著的意義。」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如果沒有意外，我們的餘生，將會徹底的交給我們所研究的專業。」
「我們只想著，能在死之前，能有些許的新的發現，不然愧對這讀書人的身份，也愧對被人叫了幾十年《先生》這兩個字。」
孔穎達攤牌了。
終究，還是說出了自己和虞世南，蓋文達三人的心底想法。
這也沒有什麼必要遮著掩著。
孔穎達他們，也自認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大唐。
他們只是想要在臨死前，追求自己的道。
他們自問，問心無愧！
李世民猛的抬頭，雙瞳收縮，呼吸急促。
房玄齡裴寂等人的眼眸中，也都是驚駭。
「孔先生….」
李世民張張嘴。
但，他在沒有你說出來什麼，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
渾身僵硬。
猶如掉進了冰窟之中。
房玄齡杜如晦等人，也都僅僅只是望著孔穎達三人，也都沒有說什麼。
他們心裡明白，如果自己是三人，怕是也會做出來相同的決定。
看看剛才談論的話題。
這政策，朝廷還都沒有說什麼呢，裴寂就慌慌張張的舉起了反對的旗幟。
想必，士族門閥地主他們，肯定也是和裴寂的意見一樣。
大唐這艘大船，想要掉頭，真的太難太難了。
就連改變下航道，都難！
絕望！
真的是絕望！
他們的感覺，也和李世民無異。
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但，更多的是對大唐的悲哀。
「陛下，還有各位大人，時間不早了，學院那邊的實驗，也快要開始了，我們不能耽擱。」
「告辭！當然，若是有朝一日我們還活著，大唐的土壤適宜了，我們絕對會回去的。」
孔穎達起身。
虞世南和蓋文達緊隨其後。
三人朝著李世民等人，抱了抱拳，而後便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咕咚….
李世民一口酒又灌進了嘴裡。
他的眼眸中，似乎沒有了任何的精神。
「孔先生….他們說的對啊，他們是說對，呵呵，呵呵….孔先生他們，怕是對咱們大唐失望了，無比的失望了。」
「孔先生說的對，怕是大炎把炎馳道還有其他東西的所有技巧都告訴咱們，咱們都修建不出來，差距….真的太大了。」
「咱們大唐，就如同一片腐朽之地，壓根長不出來新鮮東西了，咕咚….」
李世民又昂頭喝了一大口酒。
失魂落魄。
就好似失去了心底最後的支撐，愈發的萎靡不振起來了。
「東家！」房玄齡焦急，他看著李世民這樣，心裡也難受的厲害：「東家，不，咱們….咱們還有希望。」
「孔先生他們不回去，那些學子，肯定會回去！其實相比於孔先生他們所研究的高端專業，這些學子，或許才能真正的幫助到咱們大唐。」
「而且陛下，咱們大唐真的要改一改，動一動了。」
「再不改，再不動，怕是就要沒了。」
「反正橫豎都是死，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就藉助這個機會，闖一闖，拼一拼！」
「我建議回去後，咱們就重新制定律法！這攤丁入畝的法子，我覺得就很好，而且也要跟著大炎學，鼓勵貿易，發展各種經濟，讓百姓們能吃飽飯。」
「東家，這真的是咱們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了！已經….不能再猶豫了！」
房玄齡聲音堅決，嗓音有些嘶啞，但他渾身都有些顫抖起來了。
一股火熱，而又滾燙的血液，在他體內沸騰。
眼神也猶如太陽般冉冉升起。
房玄齡知道，大唐，已經沒有退路了。
「是啊陛下。」
程咬金也狠狠咬了下牙，呼吸炸裂。
「陛下，咱們….咱們真的該動一動了，什么氏族門閥，什麼地主鄉紳，告訴他們，他們不想死，就別盯著自己碗裡的那點食物了！」
「哼！俺老程就不信，有大炎在上面壓著，他們敢不支持？大唐在他們就在，大唐沒了，大炎哪能容忍他們這群吸血鬼？」
程咬金說著說著，幾乎都要吼出來了。
李世民呆呆的望著兩人。
那萎靡不振的精神，好似被注入了一股奇怪的力量，目光，越發的凝重，竟然看著是要重新支棱起來了。
裴寂縮了縮腦袋，他還想要開口，但看了看房玄齡和程咬金，又看了看李世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這個道理，他何嘗不明白呢？
只是那種鎮痛和不確定性，讓士族門閥無法接受。
可，
有大炎視眈眈，再加上陛下他們如此堅決，或許，真的有搞頭。
啪！
程咬金雙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驟然起身。
眾人都看向了他。
「東家，咱們必須這麼做….」
但他說著，突然聲音一僵，眼眸中的瞳孔瘋狂縮小，他盯向了客棧門口，呼吸，瞬間就像是有鼓風機注入一般，胸膛驟然炸裂。
他看到了什麼？！
客棧門口，有兩個人站著。
這兩人，一男一女。
而且，年紀也不大。
更可怕的是，他….他都還認識！！
其中的女孩，正溫柔笑著的，望著他們。
這一男一女站在門口。似乎絲毫不引人注目。
後面道路中來往的百姓，也完全沒有人注意這裡。
最先注意，除了程咬金，自然就是小二了。
「客官，你們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熱情的迎了上去。
「別動！！」
可就在這個時候，程咬金突然開口，驟然大吼。
這一下子，不僅讓周圍已經不剩下多少的食客們，都把目光投向了程咬金，也讓李世民，房玄齡他們冷不丁的打了個哆嗦，疑惑的看了眼程咬金，隨後便是扭頭，朝著程咬金所盯著的方向齊齊望去。
畢竟剛才程咬金突然起身，似乎要發表什麼看法。
已經是吸引了他們的心神。
大家都誠心期待的等著他開口呢，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咋咋呼呼的，不知道在狼嚎什麼。
「咬金，你這是怎麼了？什麼別動？」
「是啊，咋了？出什麼事情了？」
「咬金繼續說啊，看什麼呢？這裡應該沒有咱們的熟人吧？」
「就是的啊，發生了什麼？」
「…….」
眾人不斷詢問。
但，
當他們的目光望過去的剎那，心裡的所有茫然和疑惑，盡數消失。
他們的眼珠子，剎那刺痛。
呼吸，猛的炸裂。
心臟，瘋狂收縮。
嘴角，顫抖不止。
頭皮，發麻的就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瘋狂的爬著。
後背，更是上下一下子分泌出了無盡的汗液。
他們，傻了！
徹底的傻了！
李世民更是狠狠的咬了下嘴唇，不敢置信的望著這兩人。
而長孫皇后更是手裡的茶杯，直接丟在了地上，就算流到了衣服里也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她的魂魄，好像齊齊都沒有了樣。
無他，
就因為眼前這兩個人，正是李寬和長樂公主。
最讓他們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這裡！！
不過此刻最懵圈的還是小二，這一聲狼嚎，把他都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啥意思？
自己迎接個客人，可是他們讓自己別動。
啥意思？
小二腦子裡全是問號。
「沒事了，你先走吧。」
「我兩認識他們」
李寬笑道。
小二聞言，如釋重負，離開了這裡。
李寬隨後，目光望向李世民，無比平靜道：「父皇，好久不見。」
「看起來，你比三年前消瘦了許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