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子受辱

  原來是族長身邊站著的祁平海。

  祁平海乃是祁南風之父,雖然年邁,依舊風度翩翩。家裡得仗祖業所蔭,娶了四房女人。可奇怪的是,這四房辛苦多年竟然顆粒無收,獨子祁南風乃是兄長過繼之子。但雖然如此,祁平海依然愛如己出,嬌縱無度。

  「過獎了,前輩。」

  「小郎君不必謙虛,這子虛島之上,若論武功,能夠將我兒打到重傷之人,只怕除了小郎君之外,也不會有別人了吧。」

  蘇天鶴一愣,立馬明白過來,這祁平海哪裡是要誇他,而是要當眾為兒子報仇的。

  「祁兄,如今家園破滅,往日的一些恩怨,就不要再提了吧。更何況方才若不是這位小郎君,滿船的人都走脫不掉。得饒人處且饒人。」

  「呵呵,既然雲兄如此說了,那我們就往事不提。可有一樣,他向我那風兒賠禮道歉,這事也就罷了。」

  原來祁南風一直沒有露面,竟是因為那天被神奇島主震得滾落下山崖之後,全身重傷。

  可蘇天鶴明明是受欺負的一方,他哪肯吃虧,冷笑道:「打傷祁師哥的人並不是我,我憑什麼要道歉!」

  「不是你?那是誰?老夫在子虛島上多年了,從未見過武功強過風兒的人!你能以一己之力單挑群妖,若說不是你,難道是你師父?」

  祁平海這一句非常狠,既然其子如此恨蘇天鶴,他便認定蘇天鶴就是打傷兒子的兇手,但若蘇天鶴說出其他人的名字來,那比他武功高,還能幫他打人的,只會是他師父,那麼他還是難逃干係。

  蘇天鶴心道,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這祁平海胡攪蠻纏的勁,比祁南風更加老練,更加無恥。

  雲玲看不下去了,站出來道:「伯伯,天鶴師兄平日裡從不和人打架,從來都是別人欺負他,他沒欺負過別人的。我可以替師兄作證!」

  祁平海笑道:「賢侄女知人知面,卻不知心。我那不肖子確有些任性頑皮,年輕人之間有些摩擦,更是可以理解,但下出如此重手,背後若無人指點,想是做不出來的。這位蘇郎君受邪人蠱惑,誠然可恕。只要向我那風兒道歉,我們祁家便既往不咎。去了大唐,興許還可以繼續做鄰居。」

  雲玲道:「伯伯,你一口咬定蘇天鶴打了你家祁南風,可有證據?」

  雲濟盧道:「雲玲,不許對祁伯伯不敬!」

  雲玲嘟嘴道:「哦。」

  她本也不是潑辣活潑之人,能在眾人面前為蘇天鶴說了這麼多話,蘇天鶴已然感動不已了。

  祁平海冷冷道:「風兒重傷跌落山崖,肋骨斷了十多根便是證據。」

  說罷死死看著蘇天鶴,一字一句道:「今天,小郎君若不道歉,那麼休怪老夫無情了。」

  全場寂靜,沒有人敢發出聲響,誰也不想跟祁家鬧翻,畢竟去了大唐,人生地不熟,還得倚仗祁家的財力生存。

  而族長此刻其實比誰都尷尬,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虛銜終於掛到了頭了。子虛島不復存在,自己這個族長便是空有其名。

  去了大唐,若祁家和雲家不嫌棄還好,若是嫌棄,他便要一落千丈,淪為老奴了。

  大唐律本不准蓄奴,但嶺南道山高皇帝遠,蓄奴之風沿襲難改。族長此去,並沒帶什麼家資,成為奴隸是遲早的事。

  「好吧好吧,那就請南風師兄出來,我當面向他道歉。」蘇天鶴仗著自己武功大進,本想發作,但轉念一想,如此境地,鬧得兵戎相見並不是好事。不如——智取。

  「來人,請風兒出來!」

  待祁南風坐著木車來到蘇天鶴面前,蘇天鶴忍住笑意,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對不起,南風師兄。」

  「哼。」祁南風整個頭顱都被白布裹著,但還是用力別過頭去不看他。

  「我蘇天鶴在此保證,今後我不會再亂發脾氣,不會再勾結流氓,不會再拉幫結夥,不會再欺負弱小。」

  祁南風一聽不對,氣得整張臉如塗滿了陳年老醬,想要大罵幾句,卻又礙於有長輩在場。

  「放心,不打不相識,今後你就是我親兄長,我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人群之中已經有人偷偷笑了出來。

  「對了祁阿兄,你那天說,你一直愛慕的人,名字叫什麼來著?」

  他知道祁南風嘴部受傷,是以故意問道。

  「我……我哪裡……說了……」

  「哦哦哦!張翠花……媽呦,那不是膳房的張大娘嗎?阿兄口味夠獨特啊!」

  此言一出,整個大廳的子虛島民瞬間爆發出震天的笑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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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空如洗,萬里無雲。

  甲板之上,蘇天鶴遠眺長空,四面已經看不見任何陸地。

  這一天之中,雖在眾人面前露了大臉,但阿娘不知所蹤,好友褚平安生死不明,書院裡那樣多的兄弟姊妹,可能直到群妖大舉殺伐之際,才知道末日已至。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他一旦安靜下來,就忍不住胸口犯堵。

  此刻他才知道,他最想的人竟是阿娘,那個脾氣古怪、以打他為家常便飯、卻又養他育他的人。

  那是他唯一的親人。

  想到這裡,恍然不覺間,他已然涕泗如雨。

  當然,這些天也不全是痛苦的回憶。

  起碼,見到了下凡的大唐仙女柳棉棉、柳絨絨姐妹(雖然不知道她們從何而來),以前朝思暮想的雲玲,竟也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他爭辯。

  「天鶴!」

  「雲……雲玲……」蘇天鶴趕忙擦了擦臉,轉過來看雲玲時,已是一片訥然。

  「你……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哦。」雲玲隔了半晌,又問道,「天鶴,此去大唐,你想過怎麼生活嗎?」

  「這個麼,未曾想過。」

  雲玲一時有些羞澀:「要不,要不,你來我家吧。」

  「你家?」

  「嗯,你救了我,我阿耶一定會善待你的。」

  看見雲玲紅雲滿面,蘇天鶴不由得痴了,心底樂開了花,開始幻想他和雲玲今後若是生子,該當叫個什麼名字好聽。

  不對,自己這不就算是贅婿了嗎?萬一雲伯伯非要孩子隨母姓怎麼辦?

  「對了,天鶴,臨走之前,我去你家找你,你卻不在。我在被那群噁心的蟲子纏住之前,在你家桌下看見了這個。」

  蘇天鶴接過雲玲手中的一塊爛布頭,大惑不解。待翻開看了,瞬間喉頭一堵,強忍著哭意。

  這信應是阿娘手書無疑。因為阿娘識字不多,很多錯字很有特點,別人是很難模仿得出來的。

  阿娘並未寫出什麼感人肺腑的言語來,而只是提到了他的身世:

  鶴兒,要找你的身世,就去長安吧。

  這是什麼意思?長安是這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去長安找尋自己的身世,何異於大海撈針?

  蘇天鶴怔了怔,忽然想到什麼,一把抓住雲玲的手。

  「你……你要做什麼!」雲玲的臉蛋上剛剛卸下羞紅,又被蘇天鶴逗出一層新妝來。

  「雲玲,開船之前,你去了我家找我,是不是?」

  雲玲被蘇天鶴說破,笑著點頭:「是啊,我怕你還不知道,是以不顧阿耶勸阻,想要去接你上船。我也沒想過,會那樣危險。」

  蘇天鶴激動地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身上被一股暖流充滿。能夠收穫自己喜歡很久的女孩的關心,他只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為了接你上船,我險些就被他們變成了母蟲子了,你快想想,要怎樣報答我吧!」

  蘇天鶴不停點頭:「當然要報答!去了大唐,你想吃什麼,我就帶你吃什麼;你想去哪裡玩,我就帶你去哪裡玩!」

  他多希望時間在這一刻永遠停住。前方是日思夜想的天朝上國,身後是回不去的故園廢土,一切都還充滿著希望。

  「蘇少俠!」正沉醉間,忽然有人這樣叫道。蘇天鶴回頭一看,竟是登船時自己救過的那個壯漢。

  蘇天鶴慌忙鬆開雲玲的手,雲玲低頭淺笑,背過身去。

  「蘇少俠,是我,我叫李保。」

  「哦,你還好吧。」

  「唉,我好……我好糊塗啊!早知道蘇少俠大人大量,不計前嫌,還能在關鍵時刻救我性命,我當初攔你作甚。我真是看門的狗,不,我狗都不如!」李保說到激動處,左右開弓抽起了自己耳光。

  「別這樣講,都過去了。」

  「蘇少俠,你救我李保一命,今後你叫我李保幹什麼,我便幹什麼。你叫我跳海,我就跳海;你叫我殺人,我就殺人;你叫我吃屎,我就吃……」

  「不不不,我不會的,你快別噁心我了。說吧,到底有什麼事。」蘇天鶴忙打斷他。

  「是這樣的,我來只是為了告訴蘇少俠一聲,這船上,不太平,蘇少俠要多加小心才是。這些天,能不出客房,就不要出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