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沒說話，只是伸手往奏章上一指。
長孫皇后愣了一下，探過腦袋看來。
她是皇后，從來都不會主動過問朝廷、國家大事，不過既然是李世民讓她看的，她也就大大方方的看。
上面把那次爭論的內容寫的很是詳盡。
長孫皇后皺著眉頭：「臣妾倒是覺得，楚王做的沒什麼問題。」
李世民重重嘆了口氣：「就是因為沒問題，所以朕才難以心安。」
長孫皇后不解的看著李世民。
這已經不是李世民第一次說出這種話了。
「觀音婢，你覺得楚王到壽春之後，做的事怎麼樣？」李世民沒再去解釋這個，只是開口問道。
長孫皇后微微一愣。
她猶豫了小片刻，然後開口說道：「臣妾倒是覺得，楚王做的事都是有利民生的大好事。」
說著，她頓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李世民的臉色：「讓所有的女孩都去讀書，還有強制她們需長大之後再結婚的事，真是做到臣妾心坎里去了。」
女人更懂女人的痛苦。
李世民的面色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長孫皇后就繼續說下去：「而且臣妾覺得，楚王也算是盡到了臣子本分，除了依律處罰壽春太守，沒有給陛下面子之外……」
臣子本分。
這四個字說到李世民的心坎里去了。
這讓他的面色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李世民有些不耐煩的敲打著桌子：「臣子本分，是呀！楚王做的多好。」
「除了不給朕面子之外，他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做的出格的。」
李世民頓了一下，猛地站起身來，冷眼看著桌子上掛著的太陽能小夜燈。
「朕以為他去楚地，是想要徵兵，擴大他手裡能和朕對抗的底牌，可是他沒有那麼做。」
「這麼久的時間，他就一心撲在壽春的民心上！」
「你知道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恰到好處的砍在讓朕痛苦，卻還能接受的範圍上。」
讓女性去讀書。
讓女性真正能夠順延結婚的年齡……
這種事，要是舉國革新，必然會迎來極其巨大的反抗。
李世民不會同意。
朝廷的官員們也不會同意。
但林深除了在官辦學堂剛剛開辦的時候，不痛不癢的提了一句後，就再不說這些事。
李世民都以為林深放棄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可他沒有。
他到了自己的封地之後，就大刀闊斧的執行這些政令。
一位王爺在自己的封地上，執行自己的政令，無論從哪一點上來看，這都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更何況，這還是一位聖人一般的王爺，發布一些看似「不切實際」的政令，就更加的情有可原了。
李世民甚至都不能夠「借刀殺人」。
百姓的民意在林深身上，有「聖人」這麼一重身份在，他沒有辦法「操弄民意」去攻擊林深。
林深的做法看似大膽、衝動。
可……
除了動了「百姓階級」的蛋糕之外，他和那些勛貴階級並沒有直接的利益上的衝突。
尤其是，勛貴們的錢，還放在林深的如意銀行里，他們就更不可能為了所謂的「女孩讀書」的小事，和林深產生什麼矛盾。
想到這，李世民臉上更加焦躁起來。
「朕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李世民來回渡著步子，「朕也知道楚王是個好人，但是他做的事，真的太像……」
「太像那位新朝的皇帝了。」
「而且比他還要恐怖。」
李世民眼神里有深深的忌憚。
無論從手段、還是從思想上，林深和那位新朝的皇帝，幾乎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李世民就是聯想到了那個人。
王莽會失敗。
是因為土地和錢幣。
他把天下的土地拿在國家的手裡——這和所有的勛貴階級站在了對立面上。
他又強行推行「新貨幣」。
短短七年的時間裡，進行了四次貨幣制度的大改革，不斷的削減錢幣的重量，同時卻又在不斷的提高貨幣的價值。
這種行為，就是在實質上的剝削普通百姓，乃至於一些小地主階級手裡的資產。
可那位楚王卻不一樣。
他沒有對土地下手——他就像對這個東西不感興趣一樣。
雖然，他也同樣對貨幣下手了。
但「一文錢」依舊還是「一文錢」，「一兩銀子」依舊是「一兩銀子」。
只不過從沉重的舊金屬，變成了常人幾乎無法仿照的紙幣。
這並不會剝削任何人手裡的資產。
甚至把自己的資產存放在「如意銀行」里，還能夠增加自己的資產……
一切都是為了百姓的模樣。
長孫皇后笑了笑，從後面抱住李世民：「陛下，您應當多慮了，那位楚王並不是一位多麼有野心的人。」
「臣妾也有聽說，他幾乎從不參加同僚之間的聚會，便是聯姻、收徒之類的事，也都慎重的很……」
李世民搖搖頭，面色依舊沉重：「觀音婢，你不懂。」
「現在的大唐已經在改變，雖然變得更好，但同樣也讓朕覺得更加陌生，可朕沒有辦法掌控住這種改變——」
「最讓朕惶恐的，朕不知道那位楚王殿下，究竟想要什麼。」
李世民不安的就是這個。
他看不透林深這個人。
對於一位皇帝而言，所有一切不能看穿的事情，超脫自己掌握的事情，就是對自己最大的威脅。
長孫皇后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只好緊緊的抱住李世民。
用她的溫柔，去安撫李世民那顆暴躁的心。
李世民輕嘆了口氣：「讓治兒去壽春吧，他這個做徒弟的就應當好好跟在師父的身邊。」
長孫皇后一愣，看著李世民有些不解。
李世民苦笑著：「朕惶恐不安，可朕不能為了朕的一己私慾，又重新讓整個天下變得昏暗起來……」
「楚王的每一步，砍的朕心痛，可朕不得不接受。」
「那就讓他砍吧，總有一天，朕會看清楚他想要什麼……」
李世民眼神堅定。
臥薪嘗膽的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渭水之盟他都能忍得下來，更何況是聖人一般的林深。
長孫皇后有些不舍：「治兒可從來都沒離過皇城……」
李世民說道：「他總歸是要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