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報國壯志終難酬

  這一夜,李白站到了開封城前,他手持長劍,面呈殺氣。

  對著他的,是那二十萬的叛軍。一名敵將策馬朝他衝來,李白高高躍起,飛身將那人斬於馬下,而自己則恰好落在馬背上。

  一

  李白從越中返回到金陵,一系列令人膽寒的消息鋪天蓋地而來,水陸轉運使韋堅首當其衝,被李林甫先貶出長安,繼而逼死;「八仙」之一的李适之也遭受株連,服毒自殺;隨後是名滿天下的李邕,同樣為李林甫記恨,被李林甫派去的爪牙嚴刑逼供,活活打死;緊接著又是王忠嗣,因阻撓聖上發兵獲罪,被李林甫落井下石,險些被處以極刑,最後被流放,憂鬱而死。此時,安祿山正屯兵於幽州,別有用心地等待著時機。

  天寶十四載(公元755 年)十一月,安祿山於范陽起兵,興兵二十萬南下,一路上望風披靡,河北諸郡不戰而降。其間勢如破竹,竟無人能擋。李白此時尚在金陵,卻發現自己還沒有做好避亂的準備,便慌忙隨著眾人一路逃亡。

  到後來安祿山稱帝,才給了大唐一個喘息的機會。後又傳出玄宗將要御駕親征,李白心中慶幸,以為只要皇上親征,必當領正義之師,勢如破竹,收復失地必然指日可待,甚至他已做好報國準備:「撫長劍,一揚眉,清水白石何離離。脫吾帽,向君笑。飲君酒,為君吟。張良未逐赤松去,橋邊黃石知我心。」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外戚楊國忠百般阻撓親征之事,高仙芝兵敗被斬,戰事的指揮權盡皆落入楊國忠之手。玄宗聽信楊國忠讒言,發詔命哥舒翰出戰,結果中伏兵敗,哥舒翰本人也投向安祿山。潼關既失,長安已無險要可守,玄宗倉皇出逃,長安終落入安祿山之手。

  消息一經傳來,李白心痛難當,多想殺回長安,擊潰叛軍,取安祿山的首級,卻從始至終都沒人給他這個機會。他只能看著這方百里焦土,叛軍旌旗,飲酒作樂,大開筵席;另一方貴妃與玄宗卻把酒言歡,嬉笑不已。

  天寶十五載(公元756 年)七月,玄宗採納了宰相房琯的建議,下頒了「制置」之詔:以太子亨擔任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諸道兵馬,即刻收復長安、洛陽;又以永王璘擔任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經略長江流域。可誰知道詔書尚未到達,李亨已即位於靈武,是為肅宗,改元至德,並尊玄宗為太上皇。永王此時也廣納義士,其中便有李白的好友韋子春。

  李白正在山中憂慮國家大事,正逢韋子春來此造訪,李白心知好友此番前來,必然不是敘舊聯誼。果不其然,韋子春開門見山,將玄宗頒布「制置」

  詔一事及永王此時奉詔出兵、將要計劃平叛的相關事宜一併告知李白。

  李白一聽,高興得手舞足蹈,連連說:「如此甚好,永王配合聖上,兩路兵馬夾擊叛軍,令叛軍首尾不能相接,收復長安,還於故都,豈不是指日可待。」

  李白越說越興奮,把這些日子的憋屈與感慨吐露得一乾二淨。聊到興起,還端著碗,說:「你看我相比廉頗,是不是還要吃得多一些?」惹得韋子春大笑,接著向李白表明了永王想要招募李白的意圖,自己此番前來,實為說客。

  此後韋子春又多次前來邀李白入幕,李白盛情難卻,整理衣冠,便與韋子春一同前往永王麾下。李白為了答謝韋子春多次上山相邀之意,特意作了一首《贈韋秘書子春》送與韋子春。

  待到了潯陽江頭,永王的艦隊映入眼帘,大江之上,舳艫千里,風帆林立,一望無際。旌旗招展,江風獵獵,其間氣勢,猶如猛龍過江,勢不可當。船隊排列整齊,間雜有序,氣勢磅礴,宏偉壯闊。此番軍容,和當初李白所夢並無二致。他不由得相信,這支王者之師,必當能一挫叛軍的銳氣,收復河山!

  永王給李白的接風宴辦得空前盛大,頗有委以重任之意。此刻,李白滿心滿眼的報國豪情,以為永王待他如謝安,更為報答永王,接連作出《永王東巡歌》十首。

  在李白的眼中,永王是肅宗的兄弟,他們二人情同手足,理應並肩作戰,共伐敵軍。安祿山會在他們的夾擊下全軍覆沒,安祿山本人會在永王的押解下送往長安,在天子腳下被處以極刑。正當李白在永王手下做著他的美夢時,肅宗突然下詔令永王返回太上皇身邊。李白得聞此事心感詫異,如今正是北上討賊的大好時機,怎麼能夠將大軍召回?他正想要勸阻永王,永王就已經拒絕了來使。

  第二日,此地便被肅宗的軍隊包圍起來,第三天就接到肅宗討伐永王的詔旨。李白不解肅宗之意,以為有人離間兄弟二人。韋子春在旁嘆道:「哪裡有什麼奸細,這不過是肅宗自導自演的戲罷了。」

  李白此刻才幡然醒悟,方一出山,不過些許日子,竟從座上賓搖身一變,成了反叛逆賊。

  原來,永王的士兵是奉當時玄宗的命令討伐逆賊。如今皇帝易主,自然要聽當今皇上的話。肅宗發詔討伐永王時下達命令,士卒不隨永王反逆之人,一概不予追究。是時王師一到,永王的軍隊紛紛丟盔棄甲,大片請降。永王在慌亂逃竄中,最終為人所殺。李白走脫不得,被冠以「附逆作亂」的罪名,投入到潯陽監獄中。

  二

  獄中的李白形容枯槁,一個獄卒聽他所言後心生哽咽,只得將李白的申訴書抄下,四處奔走,妄圖能將他救出。半年以後,江南宣慰使崔渙、御史中丞宋若思終於為李白平反昭雪。

  原來當初肅宗得知永王被殺曾大發雷霆。他認為既然永王不屬於反叛,那麼李白自然也不是叛國。宋若思二人不僅為李白洗刷清白,還將他留在幕中以待他日舉薦給朝廷。可惜肅宗卻以「長流夜郎」下了最終判決,不及為自己鳴冤半句,李白再次鋃鐺入獄。

  獄中的生活日復一日,李白不思飲食,目中無神,狀若游離於死生之間。

  曾為他申冤的獄卒恐他這樣下去命不久矣,便以學詩為名喚其生念,果然好轉。

  一日,李白如尋常一樣正為那獄卒講解詩文,突然有一位秀才前來拜訪。

  那秀才來時風塵僕僕,也來不及說清楚自己姓甚名誰,只朝著李白深深地俯首一拜,便匆匆地向李白說道:「小弟仰慕先生已久,今夜到此卻是另有原因。」

  原來這位秀才本來想要去投軍,路遇高適帳下正在招撫季廣琛,此人本為永王帳下大將軍,如今非但無罪,反而加官晉爵。若此事果真如此,那麼,李白不過是區區一個幕客,要解救而出,豈不是易如反掌。偏巧負責此事的是李白、杜甫二人曾經的共同好友高適。

  想當年梁園之情,三人攜手並肩,共表明志,一同匡扶大唐江山,一心報國,終身相依,無論身在何時何地,三人的心,絕不背棄。想到此時高適成為肅宗手下第一寵臣,李白為他高興之餘,頓然覺得自己出獄有望。只是時至今日,不知高適是否還和以前一樣,二人能否像以前那樣推心置腹,他又會不會救援自己。

  李白思來想去,決定賦詩一首,以表自己渴望得到幫助的心意。但想到高適那樣高傲的人,李白也不願太過低聲下氣。李白反覆踱步,最終將詩交給秀才:

  秦帝淪玉鏡,留侯降氛氳。

  感激黃石老,經過滄海君。

  壯士揮金槌,報仇六國聞。

  智勇冠終古,蕭陳難與群。

  兩龍爭鬥時,天地動風雲。

  酒酣舞長劍,倉卒解漢紛。

  宇宙初倒懸,鴻溝勢將分。

  英謀信奇絕,夫子揚清芬。

  胡月入紫微,三光亂天文。

  高公鎮淮海,談笑卻妖氛。

  采爾幕中畫,戡難光殊勛。

  我無燕霜感,玉石俱燒焚。

  但灑一行淚,臨歧竟何雲。

  ——《送張秀才謁高中丞》

  整首詩的末尾,恰到好處地表達了李白急切需要幫助的心,只是不知道高適見了此詩,到底會如何。可是,不久,張秀才傳來的詩徹底擊碎了李白的心。信中只有一首小詩:

  恨君不是季廣琛,無權無勢更無兵。

  一介布衣等塵土,管仲難救鮑叔卿。

  整首詩不僅表明了高適對李白處境的無動於衷,更是對李白目前狀況生生的鄙視與嘲諷。李白的心冷了,曾經的朋友化作如今的陌路,他想不到的是在這樣的時候,高適竟如此地落井下石。朋友做到此處,也算是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