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後,許方海先在吏部選院報職,接著入了禮部的祠部司。
出乎許方海的預料,祠部司原本的編制,應當是侍郎一人,員外郎一人,主事二人,令史六人,書令史十三人,掌固四人,雜補若干。
但真正進入官所,許方海發現,偌大的祠部司,光是外殿,就有上百號文吏在忙碌不停,內院之中更是人來人往。
許方海有些疑惑,司掌大唐祠祀享祭、寺廟觀宇的祠部司,何時會變成如此熱鬧的部門?
來到祠部司的點卯台,許方海遞上文書和告身。
負責闞錄的書令史,看見許方海的告身,先是一愣,接著伸長脖子問道:「從安西來的?」
許方海:「是。」
書令史又看了一眼文書,問道:「你曾經在焉耆應龍寺中職事?」
許方海:「焉耆議會向教團派了書記員,某曾經是其中的一人。」
書令史聽到這裡,不自覺點點頭,交給許方海一面腰牌,說道:「你去西內苑的門房,那裡有人帶你去職事的地方。」
許方海有些意外,自己一個補選官,不在外殿職事,居然被分到了內苑。
沒有多問什麼,許方海拿上腰牌,來到西內苑的門房。
找到把守門房的官差,許方海吃驚的發現,祠部司中居然有錦衣衛。
兩名身穿官袍的錦衣衛,反覆查看了許方海的告身和腰牌,其中一人將其引入內苑,又到了一處連堂。
許方海順著連堂外的長廊向遠處看去,在盡頭處的院中,隱約有身穿應龍教袍的人走動。
那名錦衣衛見許方海停住,不由催促道:「別磨蹭,先進去,有人會教你該做什麼。」
許方海入了連堂的大門,只見裡面也是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忙碌的文吏。
為首的一名主事,瞧見許方海,拿出一本闞冊,說道:「你去西三房幫忙。」
許方海一臉懵,拿著闞冊,又入了西三房,最終被人帶到了一處案台面前。
案台上,放著涼州數十年來的佛寺、道觀、祆寺、經教等等教派,登記在案的田地、僧侶、外門、商鋪、貨棧和利貸等等人員資產。
許方海得到的命令,就是整理、清查並闞錄諸多宗教名下的財產。
雖然不清楚祠部司為何要做這些,許方海還是捲起袖子,埋頭其中。
從上午入職,再到傍晚太陽落山,許方海埋頭於書冊之中,將近十個小時。
在這中間,與從前的官所辦事不同,居然還有飯菜和茶水供應。
當許方海終於整理出一份闞冊時,天已經全黑。
看著周遭還有不少人正在埋頭案牘,許方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心中暗道,沒想到第一天職事,工作便如此繁重。
許方海將闞冊交給主事,後者檢查一遍,點頭讚許道:「做的很好,在殿外的場院中,有禮部的馬車,如果想要回家,只要出示腰牌,馬車就可以送你一程。如果不想回去,也可以去尚書省南邊的官棧里住下,同樣出示腰牌就行。」
聽完這些,許方海頗感意外,如今的大唐,與從前不同,他倒是沒有想到官所居然會為官員,設想的如此周到。
出了祠部司的院子,許方海走在路上,還沒走到禮部的大門,瞧見迎面走來數人。
其中為首的一人,生的一副波斯人的長相,對於許方海而言是熟人。
許方海向那波斯人行禮道:「伊斯教長。」
伊斯認出許方海,微笑說道:「在這裡,我們不以教名相稱,我如今是祠部司的員外郎,又被皇上賜了李姓,你可以稱我為李員外。」
許方海連忙改口。
伊斯指著身旁的二人說道:「這位是北鎮撫司的王督公,另一位是他的手下班校尉。」
許方海依言行禮。
伊斯接下來對王翃和班衛征說道:「此人名為許方海,在焉耆議會曾經擔任過書記官,又在應龍教會中做過布道人,辦事麻利,人也穩重。」
王翃聞言,多看了一眼許方海,開口問道:「你在祠部司中擔任何職?」
許方海垂首道:「回督公,某為選補。」
王翃:「既然員外讚許,想必是個有才幹的,你又是安西人……這樣吧,我把你調入外職,你跟著衛征做事。」
許方海不清楚外職究竟指的是什麼,但此時也不好多說,只能點頭稱是。
過了十來日,許方海在祠部司中得了口信,說是錦衣衛和祠部司要一起外出職事,錦衣衛上官指名點姓,要他隨行。
許方海收拾了一番行裝,出了官所,只見在皇城外的長街上,停著一隻數百人的馬隊。
馬上的騎士皆是身穿錦緞製成的鎖子甲,又有橫刀挎腰,渾身上下,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尋常人等,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見之都繞道而行。
錦衣衛中為首的校官,嘴裡叼著一根雜草,瞧見許方海,笑著說道:「上馬,今日要做正事。」
許方海認出此人,正是那晚的班校尉,便行了一禮。
班衛征擺擺手:「你我都是安西出來的,哪裡來的這麼多虛禮。抓緊時間上馬,莫要誤了正事。」
許方海不敢耽擱,連忙騎上馬。
馬隊順著長街向城外行去。
來到涼城的東門——忠奎門,許方海看見一隻浩浩蕩蕩的車隊,早早的停在了那裡,估摸著也有百輛。
許方海向班衛征問道:「班校尉,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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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衛征:「到了你便知曉了。」
說完,班衛征打了一聲唿哨,馬隊和車隊並在一起,向著東邊緩緩而行。
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隊伍來到姑臧西邊的赤水山,這裡有一座涼州知名的古寺,名為明濟寺。
寺廟始建於初唐,因曾上書濟世一說,引得唐太宗李世民讚譽,故而香火興旺至今。
車隊停在山下,一眾錦衣衛帶著官吏、府衛和役丁來到半山腰的寺廟前。
負責把守寺門的僧侶見到來者,以為是有大人物要來燒香禮佛,大喜過望之下,連忙迎出來問道:「不知是哪位貴人大駕光臨?」
班衛征笑了笑,看了一眼寺門上的牌匾,也不打招呼,直接揮手。
一眾錦衣衛帶著府衛,不顧僧侶的大叫,直接衝進了廟宇之中,開始逐個大殿,逐間香房的翻找起來。
不多時,明濟寺的主持被驚動,快步跑到大殿中央,攔住了錦衣衛的去路,大聲說道:「阿彌陀佛,佛家淨地,豈能攜凶造次?」
班衛征領著麾下,走進大殿,對主持說道:「錦衣衛奉旨查案,爾等閃到一旁。」
主持見面前這群兵卒,依舊不肯收手,心中焦急,指著大殿頭頂的『慈航度普』,對來者喊道:「此乃大唐先皇所寫,明濟寺得皇宗庇護,你們難道反了不成?!」
班衛征走到主持的面前,用橫刀的刀鞘直接擊打在後者的膝蓋,使得主持跪倒在地,接著從懷中取出聖旨,對其說道:「大唐之下,能夠提及庇護二字的,只有當今聖上,你給我認清楚了!」
說完,班衛征向身後的人,大吼一聲:「搜!」
半個時辰過去了。
錦衣衛和府衛在寺廟中搜出了大量的地契和利貸,除此之外,還有無數藏在佛座下的金銀珠寶,以及擺放在地窖中的糧食。
許方海和一眾文吏,開始將地契和利貸,進行分門別類,再統計成冊。
那些見慣了數字的禮部、戶部胥吏,在統計出寺廟的土地和利貸資產之後,不禁被驚呆在當場。
單單明濟寺一家,以不同形式、不同方法,在涼州、甘州、蘭州、渭州等地,侵占上好的良田、林地和水產,居然接近了萬頃。
與明濟寺曾經簽訂過高利貸的農戶、商販和手工業者,這麼多年下來,達到了四萬五千餘人。
土地契書、利貸往來、抵押字據全部擺出來,整個佛寺正殿被鋪的滿滿當當,找不到一處落腳的地點。
許方海在統計完所有的資產之後,給了班衛征一個市場評估價值。
明濟寺當下擁有的土地、利貸、輕貨、糧食等等,按照市價進行折算,大約是五百多萬貫。
換言之,僅僅只是一家佛寺的財產,居然已經接近北唐一年的稅費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