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涼州之變(下)

  在宮中被軟禁了數日,這一天周鈞正在書房中看書,突然有內侍來拜訪,說是陛下設了宴席,請他前去赴宴。【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收拾了一番衣裝,周鈞跟在內侍身後,出門向內苑行去。

  入了苑門,內里便是一片花田和溪流,宴席便安排在了溪流旁的一處小亭之中。

  周鈞走向小亭,見亭中已經聚著不少人。

  李隆基面色蠟黃,躺在摺椅之中,身上蓋著薄毯,雖然身體抱恙,但神情愉悅,想必是心情不錯。

  一襲長襦、鳳冠披霞的楊玉環,雖然年近四旬,但脫了青澀的她,只剩下嬌艷嫵媚、仙姿玉貌,成了亭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除了這二人之外,亭中還有內侍范吉年,以及一些周鈞從未見過的官員。

  李隆基見周鈞到來,笑著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身旁。

  後者行了禮,依言來到側席,坐了下來。

  李隆基體力孱弱,指向亭中的那些官員,眼睛卻看著身旁的范吉年。

  范吉年心領神會,說道:「駙馬,老奴來為您介紹,這位是江南東道揚州府的龐朝明,官拜御史大夫,這位是……」

  聽了一圈下來,周鈞聞得這些官員,都是江南中人,對於這場宴席的目的,大致也明白了六分。

  待眾人介紹完畢,李隆基擺了擺手。

  范吉年躬身,又對宮婢們說道:「先下去吧。」

  下人散去之後,龐朝明向李隆基說道:「陛下,叛軍南下之勢,如今已被太子徹底打退。賊軍損失四萬精銳,輜重糧草丟失無數。太子當下正在籌謀,打算親自領兵,北上攻向陳留,以此來切斷河北與關中的要道。」

  李隆基微微點頭,只說了二字:「甚好。」

  龐朝明看向周鈞,拱手說道:「太子早聞大帥用兵如神,心馳已久,只恨不能早日來涼州與您相見……」

  周鈞打斷了龐朝明的話:「我聽聞太子未得陛下首肯,就在襄陽假傳聖旨,私自稱帝,可有此事?」

  龐朝明一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周鈞又道:「我還聽說,太子定都於建康,不僅私設朝堂,連年號都改了?」

  龐朝明臉色難堪,拼命想了理由:「太子南下至襄陽時,賊軍正在攻打南陽和雍丘。江南人心不齊,各州府沒了主心骨,不肯互相馳援,情勢危急。太子為了大局考量,這才不得已稱帝,以便凝聚人心。」

  周鈞冷笑道:「這種理由,是想拿來騙三歲稚子嗎?」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李隆基,此時開口說道:「太子打退賊軍,有功;不循禮制,有過。如此一來,功過相抵。」

  周鈞聞言,保持沉默,不再開口說話。

  龐朝明用袖口抹了抹額頭,向李隆基說道:「陛下,賊軍勢大,眼下大唐被割成南北兩塊,正是危難存亡之際。臣斗膽一言,當下理應拋棄前嫌,共討賊軍才是。」

  李隆基睜開眼說道:「江南乃是大唐稅貢的關要,此地倘若落入賊手,唐室危矣。太子保住江南不失,足以見其領兵之才,朕頗感欣慰。」

  這句話李隆基雖然是說給龐朝明聽,但眼睛看著的,卻是周鈞。

  龐朝明見狀,連忙順著說道:「陛下所言極是,太子德才兼備,身負明君之相。倘若南北之兵,皆由太子來率領,這叛軍之亂,不出一年,必定能平息。」

  周鈞聽到這裡,忍不住搖頭,向龐朝明問道:「賊軍南下,分成兩路大軍,其中西路軍田承嗣領四萬人,東路軍尹子琦領六萬人。在這十萬大軍之中,你可知曉其中有多少河北老卒?」

  龐朝明不諳軍事,聽到這裡,只能搖頭說是不知。

  周鈞:「安祿山當年在河北叛亂時,麾下有十五萬河北老卒,這些軍士乃是賊軍中的精銳,作戰悍不畏死,往往數千人,就能抵住數萬大軍的進攻,甚至能強行在其中殺出一條血路,反敗為勝。」

  李隆基和龐朝明聽到這裡,皆是一愣。

  龐朝明不信,開口說道:「大帥此言,未免危言聳聽。鄧國公(張巡)憑藉六千唐軍,抵住尹子琦數萬賊軍長達半年之久,也未曾見到賊軍中有什麼勁卒。」

  周鈞沒有理會龐朝明,向李隆基嘆道:「陛下,十五萬河北老卒,其中有五萬人駐守河北,十萬人駐守長安、洛陽。而賊軍進犯江南的十萬大軍之中,河北老卒尚不足千人……臣率軍攻至博陵時,麾下伏擊史思明。根據郭子儀戰後來報,一萬朔方精銳伏擊敵軍,史思明留四千河北老卒斷後。那一仗打的慘烈,郭子儀在占盡天時地利的前提下,也險些被賊軍攻破軍陣,釀成大禍。」

  見李隆基面露驚訝,龐朝明心知不妙,咬牙說道:「大帥為了自誇功勳,故意抬高賊軍,貶低自家兒郎,不知是何居心……難不成是看重手中兵權,故意詐言誆騙陛下?」

  河北戰場上,唐軍士卒為了擊敗叛軍,多少人就這樣埋骨他鄉。

  而龐朝明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等於是抹殺了眾將士的犧牲。

  此等誅心之言,令周鈞勃然大怒。

  他猛地站起身來,瞪向龐朝明,當場喝道:「爾等不上戰場,自視甚高,輕敵無端!唐軍打到今日,尚不能根除賊軍,你們這些只知清談的無能之輩,實乃禍國之首,當殺!」

  周鈞年紀尚輕,生的俊秀,再加上出身奴牙,沒有世家的背景,來自江南官場的龐朝明,從未和他打過交道。所以,起初相見,心中就存了三分鄙夷。

  然而,長期行於軍伍之中的周鈞,雖然平日裡待下人寬容,少見怒容,可一旦真的發起怒來,其威勢隱隱有撼山拔樹之相,即便是那些見慣了生死的將領,都要心驚膽戰,不敢直視。

  更何況,亭中這些安逸太久的江南官員。

  周鈞此言一出,亭中眾人臉色慘白,搖搖欲墜,有心想要反駁,卻根本不敢開口說話。

  李隆基震驚之後,知道今日的宴席,怕是無法繼續,便對范吉年說道:「帶龐大夫他們下去吧。」

  江南一眾官員散去之後,亭中只有李隆基、楊玉環和周鈞三人。

  李隆基看向周鈞說道:「周二郎,朕有意禪位於太子,你如何看?」

  周鈞向李隆基拜道:「陛下,當下范陽戰局正是關鍵之時,倘若太子即位,恐朝內動盪,不利於平叛。」

  李隆基看著周鈞的頭頂,幽幽說道:「倘若等待范陽平定,那便是晚了。」

  一旁的楊玉環聞言,面露不解。

  但周鈞心中卻是明白,李隆基此言的深意。

  一旦范陽在周鈞手中被攻下,那麼周鈞在朝中的聲勢,將再難撼動。

  那個時候,李隆基要想撤掉周鈞的大帥之職,再調走他麾下的一眾將領,就會難上加難。即便李隆基將皇位禪讓給李亨,後者也根本無法甚至不敢去撼動以周鈞為首的軍鎮集團。

  所以,李隆基這句話的深意,是寧可暫時放棄當下唐軍在河北的優勢,也要剪除周鈞和一眾將領的兵權,以此來保證皇位的順利交接。

  周鈞想完這些,跪在地上向李隆基苦勸道:「陛下,唐軍攻伐河北,犧牲了數萬將士的生命,州縣的百姓也因為戰禍十室九空。軍民齊心,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才得來了如今的戰果。眼下,臣麾下的郭子儀、李光弼、僕固懷恩等大將,正在率領十數萬大軍圍攻范陽,只要再給我半年……不,三個月的時間。只要范陽平定,叛軍必定內亂,戰局就將迎來轉機,天下安泰指日可待!」

  李隆基搖頭,輕聲說道:「周二郎,天下可以等你這三個月,但是大唐卻不能等。」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周鈞,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本想趁著這次機會,最後一次規勸李隆基,一切當以大局為重,勿要把事情做絕。

  但是,在這位皇帝的心中,百姓、將士、江山……或許都是次要,只有李唐的延續,才是他眼中的唯一。

  也真正在這個時刻,周鈞的腦中,那根名為挽留唐室的弦,徹底斷了。

  大唐奴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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