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世道艱險

  有了張沿嶺這位嚮導,杜甫接下來的旅途,明顯輕鬆了許多。

  躲開了那些危險的暴民和惡劣的途徑,杜甫跟著張沿嶺,一路上有驚無險,最終抵達了大寧城的郊外。

  杜甫站在高地,看向視野盡頭,那座矗立在大地之上的大寧城。遙望之下,白骨露於四野,鴉聲迴響天際。心中升起荒涼,不禁吟道:「涼風動萬里,群盜尚縱橫。家遠傳書日,秋來為客情……」

  張沿嶺打斷了杜甫:「吟詩作賦有何用處?」

  杜甫看向張沿嶺:「詩賦可以詠志,亦可懷古。」

  張沿嶺:「古往今來,可曾見過哪位文豪一篇詩作,就能引得當權者體恤民情,勵精圖治?」

  杜甫知張沿嶺一家數口死於饑荒,故而性情乖張,搖頭嘆道:「逢此天災,朝中也是無法,只能徐徐圖之。」

  張沿嶺橫眉道:「大災未到,賑濟倉中的糧食,就已被盡數貪墨,官府再一把大火燒了空倉,對外就謊稱是走水;州中顯族世家,與府所狼狽為奸,掠奪土地又哄抬糧價,百姓窮盡家財,只能買到一月的口糧,餓極便以死屍裹腹;有災民想要攜萬民書,入京求援,不是被截殺半道,就是被驅趕回鄉……」

  杜甫聽著張沿嶺的敘述,愣在原地。

  張沿嶺說了許久,最終才停下話鋒,停頓片刻,盯著杜甫喝道:「百姓流離,官吏凶婪,宮中的那位更是無動於衷。你口中的災,三分出自天地,七分卻是人禍!」

  杜甫無力反駁,只能拱手道:「你我二人相處數日,甫不願再遮掩……實不相瞞,我是長安的朝官,這次就是被派來探查關中、河北等地的災情。此番入河北道,先查大寧,再訪太原,回去便要寫成奏疏,呈給皇上。」

  張沿嶺聞言,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冷聲說道:「我早就知曉。」

  杜甫一愣。

  張沿嶺:「你腰間藏有職官的魚符,包裹中又有路引和官文,這一切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杜甫:「原來你都知道了?」

  張沿嶺:「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多管閒事,為你帶路?」

  張沿嶺年紀雖小,但觀察入微,又行事周密,杜甫嘆服,稱了一聲謝。

  張沿嶺:「臨別了,我有一忠告,你且記下……在長安住的久了,怕也是安逸慣了。當下饑荒四起,人心險惡,你時時刻刻要留心身邊才是。」

  杜甫聞言,拱手應下。

  與張沿嶺告別,杜甫入了大寧縣的縣城。

  大寧縣內的情形,與關中坊州幾乎無差。

  到了縣府,杜甫出示了路引和官文,縣裡的官員設宴接待了前者。

  杜甫見宴席中有酒有肉,又想起適才看到的那些城中饑民,心中難過,開口問道:「我一路行來,各州府都是受災嚴重,這大寧又應災如何?」

  接待的官員笑著回道:「大寧本來就是屯田大縣,每年上繳的稅貢無數,官員中勾十數年都是上上。雖然水旱連災,但是縣府上下團結一心。上官調度有方,百姓信任官府,縣中大戶更是仗義疏財,所以營生雖然困頓,倒還能支撐的下去。」

  杜甫聽了,心中有些懷疑。

  畢竟,從長安出發,一路上的州縣,都是民不聊生,位於重災區的大寧,情況還算是樂觀?

  於是,杜甫又問道:「大寧有廣濟倉十二座,乃是河北道中的重要糧倉,如今情況如何?」

  聽杜甫提起大寧的廣濟倉,接待官員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接著又含糊答道:「算是無事吧。」

  杜甫:「算是無事?」

  見瞞不過去,接待官員只能說道:「年初,呂梁山時有雷雨,廣濟倉夜遭雷擊,突發大火,燒掉了數座糧倉。」

  杜甫睜大眼睛問道:「落雷引發大火,燒掉了糧倉?」

  接待官員:「此次天災,已被錄入縣誌,城中百姓皆知。」

  杜甫:「總共燒掉了多少糧食。」

  接待官員:「著實不多……不過也無需多慮,縣府已經上報,此事已經妥善處置。」

  杜甫心中巨震,又回憶起與張沿嶺臨別時的對話。

  『大災未到,賑濟倉中的糧食,就已被盡數貪墨,官府再一把大火燒了空倉,對外就謊稱是走水。』

  『你口中的災,三分出自天地,七分卻是人禍!』

  接待官員見杜甫的臉色陰晴不定,便裝作無意的問道:「尊駕接下來要去何處?」

  杜甫下意識的說道:「某打算先去看看廣濟倉,接下來再去太原府。」

  接待官員:「廣濟倉位置偏僻,當真要去?」

  杜甫:「某承了少監之令,自然要去看看。」

  接待官員:「路途遙遠,途中又不太平,不如召廩司來問話?」

  杜甫搖了搖頭。

  接待官員端起酒杯,借著敬酒遮住了眼底的厲芒:「既然如此,某這杯酒,便權作是為尊駕送行吧。」

  第二日,杜甫從大寧縣的水陸行租了一輛馬車,沿著官道駛向大寧縣和永和縣交界處的廣濟倉。

  行至半途,杜甫疲憊不堪,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掀開帷簾時,卻發現馬車已經離開官道,駛上了一條不知名的小路。

  杜甫向趕車的車夫問道:「這是哪裡?」

  車夫不答。

  杜甫又問:「日頭在東,我們應當向北,為何偏了方向?」

  車夫依舊不答。

  杜甫怒道:「停車!」

  車夫晃晃悠悠的停下馬車,回身朝杜甫拱手道:「小人也是受人之託,還請官爺見諒。」

  說完,不待杜甫有所反應,車夫解開馬匹,跳上馬背,甩了一記鞭,騎著馬一溜煙跑沒了影。

  看見四處都是荒郊野嶺,杜甫心知不妙,連忙跳下馬車,想要尋路返回。

  就在這時,有數名身穿黑衣、手持橫刀的歹人,從樹叢中走了出來,向著杜甫慢慢靠近。

  杜甫心中雖然驚慌,但面上強自鎮定,大喝一聲:「爾等意欲何為?」

  歹人中的首領,晃了晃手中的利刃,說道:「吾等來此,只為了送你一程。」

  杜甫退後了幾步,再次喝道:「某乃是朝官,你們謀害於我,難道不怕殺頭嗎?」

  歹人首領笑道:「這世道,人命不如雞犬,即便是官,又能如何?」

  說完,他腳下快步,舉起刀刃,作勢欲砍。

  面對這一幕,杜甫只能閉上眼睛,哀呼一聲:「吾命休矣!」

  就在這時,一根箭矢從樹林中射來,直接刺入歹人首領的後背。

  緊接著,有弓弦再次響起,又有一名歹人被射殺當場。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時候,一群身穿襤褸布衣、手拿鋤頭釘耙的青壯,衝進場中,一陣亂打,將剩下的歹人殺了個乾淨。

  驚魂未定的杜甫,坐倒在地大口喘氣,眼角的餘光,看見樹林中走出二人。

  一人獵戶打扮,身背勁弓,身姿矯健;另一人年紀尚小,身材瘦弱。

  而後者,正是之前與他離別的張沿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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