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上元節(八)

  丟下沉醉在絢爛花燈中的畫月,周鈞一個人走進瞭望塔的內間。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看見他的到來,內間裡的三人,俱是一愣。

  周鈞先是向毛順大師拱手行禮,接著對金有濟和柳小仙說道:「隨我去見柳御史,只有他才能救你們父女二人。」

  金有濟遲疑不定:「柳御史真能保我女兒平安?」

  柳小仙在一旁嗤笑道:「周主事只會說大話,柳御史不過一八品的監察御史, 如何能護我周全?」

  周鈞:「不去見柳御史,倘若你被殺,不過死了一個樂伎罷了;去隨柳御史面聖,倘若賊人再敢加害與你,等於不打自招,做賊心虛, 必引得聖人生疑。選第二條路,雖說也是兇險,但你和你父親,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柳小仙低頭沉思,又說道:「這兩條路,我都不會選。只要能躲過這段時間的追殺,趁著那些惡人放鬆警惕,我就可以逃出洛陽,隱姓埋名,重新開始。」

  周鈞聽罷,搖頭嘆道:「你真的以為自己能逃出這裡?」

  金有濟此時朝周鈞哀求道:「周主事,我已經托友人聯繫好了去往新羅的海船,我和我的女兒身輕言微,當不起貴人之間的勾心鬥角,還請放我們一條生路。」

  周鈞還未開口,柳小仙突然喝道:「我不會和你回新羅的!」

  金有濟回過頭,對柳小仙說道:「那裡是你的故鄉,那裡有你從小長大的村子!」

  柳小仙冷聲說道:「那種地方, 窮到連一碗米下鍋都要數著米粒,窮到一匹粗布都要全家共用, 窮到生病都買不起藥、只能等死!你口中的那個村子,每天死氣沉沉,為了一口吃食奔波不停,不過是一個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的墳地罷了!」

  金有濟面色激動的喊道:「那裡再窮困,也是你的家!」

  柳小仙睜圓眼睛,對金有濟斥道:「我吃過山珍海味,也穿過綾羅綢緞,更住過高樓大宅。在這大唐,我即便脩酒賠笑、出賣皮肉,但至少過的是人的生活。但在你口中的『家』里,阿娘生了病無錢買藥,為了不拖累家人,只能孤身一人去了深山尋死……那是什麼?!那是連狗都不願意過的日子!」

  啪的一聲脆響。

  畫月聽見這聲音,連忙衝進內間,只見柳小仙捂著臉頰,金有濟看著自己的手掌,卻是不知所措。

  金有濟呆了好半晌,才朝柳小仙喏喏說道:「春英, 阿耶並不是故意……」

  柳小仙站起身來,憤怒看向金有濟, 口中冷聲說道:「莫要再提起那個名字!自從我離開新羅的那一天起, 你便不再是我的阿耶,我也不再是春英。我現在只有一個名字——柳小仙!」

  說完這話,柳小仙飛快衝出內間,順著梯子,下瞭望樓。

  金有濟稍作遲疑,也跟著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望樓的內間只剩下毛順、周鈞和畫月三人。

  毛順透過望樓的瞭窗,看向燈樓外的皇城,在皇城中央的含元殿中,那裡燈火通明,儘是歡歌笑語,他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

  周鈞本想下望樓,去尋柳小仙和金有濟,但心知此時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便留了下來。

  畫月先是看了周鈞,又朝毛順說道:「大師,那本《匠鴻經》,可是您的著作?」

  毛順一愣,回頭朝畫月問道:「二郎將那本書給你看了?」

  畫月點點頭。

  毛順從書中挑了幾頁,向畫月問了,沒想到後者不僅對答如流,還能舉一反三,提出不少新的見解。

  毛順聽得喜不自勝,朝周鈞說道:「二郎,此女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匠作人才!」

  周鈞點點頭,畫月本就是呼羅珊行省官長家的女兒,又多年師從大食宮廷,在匠作一道自然有優秀的底子。

  畫月朝毛順又問道:「那《匠鴻經》我雖然瞧了,但裡面還有不少匠法深奧難懂,我希望能向您多多請教。」

  毛順聽見這話,面露苦澀,沒有回答,只是擺了擺手。

  周鈞瞧見,心中生疑,便朝毛順問道:「大師,當初你將《匠鴻經》贈予鈞,可是因為家中生了事端?」

  毛順大師只是搖頭道:「沒事,你帶著這妮子,早些出了燈樓……對了,把那金有濟還有他女兒也一起帶走。」

  畫月聽聞此言,心思一轉,朝毛順問道:「大師,上次來燈樓,在經過拱堂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即便要為所有燈間準備燃料,但那裡準備的桐油也未免太多了。」

  聽見畫月這番話,周鈞心中一個咯噔,連忙朝毛順問道:「毛匠,難不成你想燒掉這座太上真仙的燈樓?」

  毛順慢慢坐在了木樑上,看著窗外的明月和繁星,輕聲說道:「這座燈樓,燒掉要比留著,在人們心中存的時間或許更久一些。」

  周鈞皺著眉頭,走到毛順的身邊,開口問道:「這座燈樓,是你心血的結晶,為何要毀掉?」

  毛順抬起頭,看著周鈞說道:「當年那座天樞塔,是家母嘔心瀝血的匠作,不也是說毀便毀了?」

  周鈞:「大師可是對朝廷心生忿怨?」

  毛順苦笑說道:「忿怨又如何?痛惜又如何?悲苦又如何?說到底,我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匠人罷了。皇宮裡的一道聖旨,便可讓我們畢生的心血毀於一旦,而我們能做的,也只不過是在一旁看著罷了。」

  「家母當年聽聞天樞塔被下旨熔毀,跪在雪地之中,面北慟哭,最終心力憔悴,撒手人寰,她又能做的了什麼?」

  周鈞慢慢坐在毛順的身邊,低聲說道:「但是大師可曾想過,燒毀這座太上真仙的燈樓,又能解決什麼問題?」

  毛順搖頭道:「老夫清楚,燒毀這座燈樓,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匠人依舊會被當做賤業……但老夫只是想用這座燈樓還有自己的命,爭一口氣,爭一口屬於匠人的氣!」

  「老夫要燒掉這座燈樓,告訴那些達官顯貴,更告訴那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匠人不是他們手中的錘鑿,有用便使上,無用便扔開。匠人也有脾氣,也是有骨氣的!」

  周鈞沉默了很久,又對毛順說道:「倘若大師殞命於此,或許十天半月之內,此事尚能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再多些時日,人們就會忘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就連史書之中,關於這上元燈樓焚毀一事,也僅僅是一句帶過。」

  「與其爭這一口氣,大師不如留得性命,另尋一地,將畢生所學發揮至極致,造出許多驚世駭俗、足以留名史冊的匠作來,以此法來為匠人正名。」

  毛順:「世間大多輕視匠人,又有何處能使老夫施展抱負?」

  周鈞:「倘若沒有這樣的地方,那麼就開闢出一處地方來。天底下眾生百態,總會有人與毛順大師,存著一樣的看法。這些人凝聚在一起,大家共同努力,便能為匠人造出一方福地!」

  毛順盯著周鈞的眼睛,開口問道:「真的能尋到志同道合之士,為匠人造出一方福地?」

  周鈞:「倘若不試試,又如何知曉是否能成呢?」

  毛順聞言,閉上眼睛沉思了良久,輕聲自語道:「說的也是,老夫連命都不要了,又為何不試試開闢新地呢?」

  想通這些,毛順笑了。

  他朝周鈞說道:「天底下眾生百態,有那把匠人視作工具的庸人,自然也有二郎這般深諳匠作之道的賢士。與其輕言捨命,不如另闢蹊徑……沒想到老夫虛度經年,居然還不如一小郎看的通透。」

  見毛順回心轉意,周鈞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畫月說道:「柳小仙和金有濟還在下面……走吧,我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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