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傳書

  故節當歌守,新年把燭迎。記住本站域名

  天寶四載的最後一天,乃是除歲之日。

  東都洛陽的街頭上,到處都是彩綬慶燈,人們身著新衣,暢遊在市坊之中,放眼望去,皆是一番熱鬧繁華的景象。

  畫月跟在周鈞的身後,一手牽著馬,另一手抓住後者的衣袖,看著街上有人穿著紅黑戲服,又頭戴惡鬼面具,在鼓樂聲中翩翩起舞,低聲問道:「我去年也看過這樣的表演,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周鈞看了一眼,回答道:「這是儺舞,由小郎帶上鬼面,隨樂起舞,意在祛除災厄,邪鬼不侵。」

  待得儺舞戲班逐漸遠離,畫月鬆了口氣,又朝周鈞說道:「今天街上人多,吵雜不休。」

  周鈞:「你還是回客棧吧,我去上陽宮點完卯,便回去找你。」

  畫月搖頭道:「越是熱鬧的節日,越要小心,誰知道那些祆教妖人,會不會混在人群中發難?」

  周鈞無奈,帶著畫月繼續向前走去。

  到了皇城外,畫月牽著馬去了附近的坊間,周鈞則武衛處驗了魚符,進了內街。

  除歲正元,大唐官員皆有七天假期,包括元旦前三日、元旦當日和元旦後三天。

  在這七天裡,絕大多數的官吏,都得了假可以返回家鄉,與家人們共同過年。

  而上陽宮的燈樓工地,無論是匠營還是丁守,都需要有官員留下來職守。

  長安到洛陽有八百多里路,倘若是快馬騎行,少說也要兩三天的路程,而新年假期只有七天,周鈞算了筆帳,發現假期大多都要花在趕路上,便索性留在洛陽,承了當值的差事。

  入了上陽宮,在職事處點完卯,周鈞抬頭看向那座十五層樓高的太上玄元真仙,只見燈燭皆已安裝完備,只等上元佳節正式亮相。

  向前走了幾步,周鈞瞧見金有濟和一眾工匠,從燈樓中走了出來,便開口問道:「今天是除歲,還有活計要做?」

  金有濟拱手道:「毛順大師說還有些燈鞘和木闔需要調整,正巧我們這些匠人都未回家,便上了燈樓忙活到現在。」

  周鈞又問道:「毛順大師在哪裡?」

  金有濟看向了燈樓上方。

  周鈞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暗地裡倒吸一口涼氣。

  與匠人們道別,周鈞順著燈樓內部螺旋式的木製樓梯,一路向上。

  聽著腳下傳來的咯吱作響,周鈞極力勸說著自己,不要向下看,慢慢走到燈樓中部的拱堂。

  踩著樓梯入了堂中,周鈞一眼就看到站在燈孔邊的毛順。

  後者正順著孔洞的方向,朝著皇城的方向看去。

  毛順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沒有轉身,對周鈞說道:「當年天樞未建,老夫尚是稚童,曾隨家母入明堂一觀。那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上為園蓋,九龍捧之,下施鐵鳳,為辟雍之相,號曰萬象神宮。可如今,數萬匠人苦心打造的神宮,卻早已煙消雲散。」

  周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毛順:「古往今來,那文人雅士的詩詞歌賦,傳唱古今,經久不衰;那沙場老將的不世功勳,建祠立碑,永載史冊。」

  「至於匠人,心思巧妙又如何,技藝出眾又如何。到頭來,耗盡心血設計、建造的作品,僅僅只是一道聖旨,說毀便毀了。」

  毛順長嘆了一口氣,又說道:「說起來,家母也是幸運的,天樞塔成,史書中雖然只是一筆帶過,但至少有了她的名字。而更多技藝高超的匠師,卻在史書中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周鈞:「大匠師勿需憂慮,匠作一道,關乎民生、經濟和軍事,當下雖然備受輕視,但終有一日,必將被視為國本。」

  毛順聞言轉過頭來,盯著周鈞問道:「周二郎當真是如此想的?」

  周鈞點頭道:「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毛順笑著說道:「與周二郎相處不過數月,但某卻從未見過你這般的人物……這天底下,倘若能多些似你這般的人就好了。那匠作一道,至少不會被視作賤業,匠人們好歹也能尋個盼頭!」

  說完這話,毛順大師走到拱堂的中央,從柙櫃中抽出一本厚厚的文冊,交到了周鈞的手中。

  周鈞接過書冊,見封面上寫著『匠鴻經』三個大字,便問道:「這是……?」

  毛順:「這本書是毛家多位家宿,一代一代共同撰寫的匠作書,裡面記錄了匠作的千門百道。」

  周鈞拿著那本沉甸甸的書冊,有些疑惑的問道:「某並非是匠人,毛順大師為何不尋一聰慧而又技高的匠師,收其為徒,再傳下此書?」

  毛順:「將此書傳給徒弟,只能令一人受益;但將此書傳給二郎,卻能使天下人受益。」

  聽了這話,周鈞一愣。

  細細尋思了一會兒,周鈞問道:「毛順大師此言何意?」

  毛順:「那『西廂記』,老夫也瞧過,周二郎既然能使其傳唱天下,自然也能使這『匠鴻經』流傳下去。」

  周鈞吁了一口氣,再問道:「『匠鴻經』乃是毛家單傳的匠書,毛順大師難道不擔心技藝外泄?」

  兩鬢花白的毛順,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說完,毛順又轉過身去,看向遠方的皇城,宛如老僧入定,沉默不語。

  周鈞見狀,收好『匠鴻經』,下了燈樓。

  出了上陽宮,周鈞又回頭看了一眼燈樓的方向,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正在一點一點的慢慢擴大,卻又不知道這種感覺的根源,究竟從何而來。

  出了皇城大門,周鈞尋到畫月,二人順著坊街,一路向客棧騎行而去。

  周鈞騎在馬上,入了一條坊道,卻在視野中看見了一位熟人——金有濟。

  後者正拿著什麼,在牆邊寫寫畫畫。

  周鈞好奇之下,驅馬走了過去,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麼?」

  金有濟嚇了一跳,轉過身來,見來者是周鈞,不禁鬆了口氣。

  周鈞低頭一看,只見牆上有些用炭筆寫成的奇怪圖案。

  金有濟主動說道:「二郎,這些是新羅的弁語,是一種民間所使用的圖案文字。」

  周鈞問道:「你在這裡寫這些做什麼?」

  金有濟:「二郎可還記得之前在橋上,我說看到了女兒?」

  周鈞點頭。

  金有濟:「我回去之後,越想越覺得蹊蹺,總感覺那日看見的女子,就是我的女兒。自那之後,我便悄悄在洛陽城中,四處寫下這樣的記號。」

  「這個記號,只有我和我的女兒才能看懂,倘若她真的就在洛陽城,又看到了這個記號,自然就知道來何處尋我。」

  周鈞聽了暗暗搖頭。

  這金有濟,怕是想女兒想的有些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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