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李世民:入關!
弱水河畔,走來了一支很不尋常的遊牧部落。
這支部落也趕著羊群,也都穿著遊牧的衣服,卻是清一色的男丁,列著整齊的隊列,從北向南地行進著。
相比部落,他們更像一支自帶後勤的軍隊。
越向南走,前途就越來越陡峭。
領隊的阿史那社爾騎著馬,馬蹄打了個趔趄,差點把他甩了下來。
阿史那社爾勉強地穩住平衡,忍不住嘀咕:
「這路真是難走。大非川……那不是吐谷渾的領地嗎?天可汗為何想攻打那個地方?」
契苾何力兀自驅馬前行:
「陛下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作為精唐,他對忠孝的理解限於「陛下說幾就是幾」。
天可汗真能有他的道理就好了……阿史那社爾心裡吐槽,但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對李世民陛下的忠誠和欽佩,並不亞於契苾何力。
但他也知道,在不幸罹患了風疾以後,天可汗的腦力和精力發生了斷崖式的下滑,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攻打大非川……在做出這個決策的時候,天可汗本人都未必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為什麼?
阿史那社爾抬頭遙望前方。
一座橫亘東西、直插雲霄的山脈,就像一堵巨人的高牆,擋在這支隊伍的前路上。
「這條路也太難走了……」
新突厥新近占領的甘州(張掖市),距離大非川的直線距離倒是不遠。
只是甘州在河套地區,而大非川則位於青藏高原,兩地之間隔了一座祁連山脈。
完全屬於兩個獨立的地理單元。
社爾不明白,現在的主要目標明明是奪回長安的朝廷。
天可汗為什麼不繼續東進涼州,殺回大唐?
而是在甘州調頭南下,爬什麼祁連山啊?
是,從甘州出發沿著弱水往南,是祁連山的一道豁口,走這兒翻越祁連山相對比較方便。
但是相比沿河套往東走涼州,無疑是大大的捨近求遠了。
不過疑問歸疑問,阿史那社爾還是忠實地執行著天可汗的命令。
他也真心希望確如契苾何力所言,天可汗的這番安排真的有其合理的理由。
「陛下有令,按軍功賞賜封爵!」
契苾何力走在最前,向突厥士兵們高聲呼喊:
「以敵人的耳朵為憑證,斬敵騎一名,即賞牛羊各一匹,入關中後分田一畝!斬百人為伯克,斬千人為俟利發,以此類推。殺敵越多,封賞越厚!」
這一套有著鮮明草原特色的魔改秦國軍功爵位制,對淳樸的突厥人民有著巨大的號召力。
眾人士氣大振,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慢一些,慢一些!」
阿史那社爾及時按捺住部落民躁動的求勝心。
「臨行前天可汗特意囑咐過,在高原行軍要慢,徐而圖之,不可急功近利!」
祁連山平均海拔四千米,而此役的目標大非川,海拔也有三千多米。
古人也是知道「高原反應」的,知道士兵在高原地區作戰前,要有一個適應過程。
比如侯君集攻滅高昌就拖了大半年之久,而高昌國說是一國,其實也就一州之地。
耗時這麼長,就是為了讓士兵先適應高海拔環境。
「是!」
一聽是天可汗的號令,突厥人很服帖地就順從了。
幾個月的傳奇經歷,足夠讓他們意識到,跟著天可汗有肉吃。
大隊伍邁著穩健的步伐,沿著弱水河,一直來到了一處叫做「扁都口」的峽谷。
峽谷深不見底,兩旁是雄偉的山峰,像刀劈一樣筆直。
此地是漫漫祁連山的唯一一處豁口,青藏高原與西域的連接之處。
當年霍去病出祁連、打匈奴,就是選定了扁都口為主要戰場。
現在這夥人則是倒著走,從西域出發,由北往南經扁都口,入祁連山。
翻過了祁連山,向南就是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了。
…………
貞觀十六年,初夏。
大非川的漫漫青草地,瀰漫著濃烈的血腥氣。
慕容鮮卑部眾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青海(青海湖)南岸邊。
此地離祁連山並不遙遠,是兩山之間的峽穀草場,呈東西走向。
理論上,大非川是慕容鮮卑政權「吐谷渾」的放牧之地。
在貞觀九年被侯君集、李道宗、薛萬徹等十四奸黨原班人馬暴揍以後,吐谷渾便歸附了大唐。
只是快速崛起的吐蕃垂涎此地已久,曾幾度攻打,都被亞洲憲兵大唐給一耳刮子扇了回去。
侵略大唐藩屬,是嫌我天可汗提不動刀了?
現在,大唐內亂了,天可汗李世民也下落不明。
吐蕃之主松贊干布覺得自己又行了。
便派遣心腹重臣「大相」祿東贊,再次率大軍進犯吐谷渾,搶奪大非川。
一場血戰過後,吐谷渾之主慕容伏順隻身脫逃,其餘主力盡皆投降。
「將投降的吐谷渾部眾全部擄為奴隸。」
祿東贊擦著染血的刀刃,輕描淡寫地下令道。
現在的吐蕃肥得厲害,拜氣候溫暖的間冰期所賜,青藏高原上也能種地了,吐蕃便發展起了極具當地特色的農奴制農業經濟,快速強盛了起來。
只是這種可持續竭澤而漁的制度,對農奴本奴來說就不大友好了。
習慣了遊牧自由自在的鮮卑男男女女,都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戰俘的絕望並不能影響大相的決策,祿東贊還在腦海中做著精妙的盤算:
「贊普(松贊干布)於去年迎娶了大唐的文成公主,不論文成公主是不是天可汗的親女兒,贊普在禮法上已經是大唐天子的女婿了。
「吐蕃可以借這個名義,名正言順地介入大唐內部事務,趁其天子失蹤、國家內亂,以大非川為跳板,出兵關中。
「只要打出『迎回陛下、驅除奸邪』的旗號,漢人也不會對我們有太大反彈……」
就當吐蕃大相精明地撥著算盤珠子的時候,在北方群山的腳下,漸漸出現了一個個黑點。
那些黑點組成一道道有序的縱隊,以猛虎下山之勢,正以極高的速度向己方陣營靠近。
「大相,那是一支軍隊!」斥候陳述著事實。
祿東贊臉一黑:
「這需要你告訴我嗎?那是誰的部眾,是我們吐蕃嗎?」
他掃視了一眼,己方的部隊都在各自的陣位上,並沒有誰溜達到了山腳下。
也不可能是邏裟(拉薩)來的援軍,因為邏裟在南,而那些黑點是從祁連山的方向來的。
不是友軍,便是敵軍。
「是吐谷渾的援軍嗎?準備迎敵。」
祿東贊鎮定自若地指揮著。
雖然這場與吐谷渾主力的血戰,讓他們折損了相當的兵力。
但是現在的吐蕃軍士氣正盛,既然能擊敗那些鮮卑弱雞一次,就能再擊敗第二次。
「是!」
吐蕃人迅速列陣,嚴陣以待。
可等著等著,有人逐漸發現了蹊蹺。
敵人擺出的不是常見的吐谷渾作戰陣型,而是一種陌生中帶著幾分詭異熟悉感的隊形。
直到敵人靠近到目力可見的範圍,所有人都感覺不對勁。
來犯之敵從著裝到外貌,都和鮮卑人八竿子打不著。
反而像是……
「突厥人?!」
祿東贊大驚失色。
真是見了鬼了!
突厥人是吃飽了撐的還是怎麼的?
怎麼不在山那邊放牧,而是大老遠翻越了祁連山脈,殺到這大非川來了!
高原上也沒什麼可供突厥人劫掠的財富啊,過來吃青稞嗎?
祿東贊滿問號都是腦子,但大敵當前,他沒有時間發呆,立刻下令:
「撤!」
手下這支和吐谷渾拼得半殘的部隊,打打吐谷渾援軍還行,但要碰突厥生力軍還是想多了。
祿東贊不傻,果斷割肉止損。
自己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相,要是在大非川陰溝翻船,那吐蕃的國運就要斷了。
「大相,那這些奴隸……」
「你自己想當突厥人的奴隸嗎?還不快走!」
吐蕃軍不敢戀戰,丟下吐谷渾戰俘,在祿東贊的指揮下有序撤退。
而如神兵天降的突厥人繼續裝腔作勢地追趕了一會兒,在把吐蕃人逼下山、徹底遠離視野以後。
他們一下子就泄了氣,人和馬一道蹲在原地喘著粗氣。
「呼哧……我這辦法……還行……吧?」
阿史那社爾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炫耀一番。
契苾何力滿臉蒼白,被高反噁心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點點頭。
在社爾的指揮下,突厥人坐山觀虎鬥,全程圍觀吐蕃和吐谷渾的戰鬥。
等他倆打得兩敗俱傷以後,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費一兵一卒,就取得了大非川的控制權。
要是正面對壘,這幫被高原反應折騰得七葷八素的遊牧民,未必打得過早就適應高原環境的吐蕃人。
「回去吧。」
一行人像癟了氣的皮球,沒精打采地回到了大非川草場。
那群吐谷渾戰俘仍然被捆著手腳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打量著他們的「解放者」。
嗯,突厥人不像吐蕃,不掠奪農奴、不壓榨剩餘價值。
突厥人更乾脆一點,男的殺,女的奸。
相比之下,大概還是被吐蕃人搶走好一點……
戰俘們覺得自己真是日了狗了,剛出狼穴又如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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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吐谷渾……是大唐的屬國。」
戰俘的頭領試圖搬出「大唐」的名號,讓這幫蠻子多少投鼠忌器一點。
契苾何力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因為高反太嚴重,一句「忠心可鑑」沒說出口。
這可怕到扭曲的表情,被戰俘們解讀成了「威脅」,順滑地改口:
「不過我們也可以成為突厥的屬國。」
精唐契苾何力不禁翻起了白眼。
剛想誇讚他們有氣節來著……
阿史那社爾深呼吸了一口,儘量讓自己的氣息平穩,用漢語中氣十足地大吼:
「我等皆是大唐天子、草原天可汗的部眾!奉天可汗之命,經略大非川,進京討賊!
「天可汗有旨,爾等若有不願跟從者,放還家園故土。有跟從者,按軍功晉爵制度賞賜!」
慕容鮮卑們詫異地聽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似乎,不必擔心被殺、也不必擔心被擄為奴了?
眾人不由得生出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撿回一條命以後,他們就該思考自己的前路了。
首領慕容伏順已經拋棄他們跑路,那他們再繼續忠於那個膽小鬼就沒有了意義。
況且,在理論上,天可汗李世民既是吐谷渾王慕容伏順的主子,那也就是吐谷渾全體人民的主子。
所以吐谷渾人直接忠於天可汗沒毛病,只是去除了慕容伏順那個「中間商」,理論上不算背叛。
戰俘的頭領用蹩腳的漢語,大義凜然地回答:
「我等慕容鮮卑一直都是大唐的大忠臣,願意為天可汗效犬馬之勞!」
阿史那社爾鬆了口氣,和契苾何力相視一笑。
在贏得了土著吐谷渾的追隨以後,新突厥實現了對大非川的實際控制。
根據天可汗李世民的規劃,下一步便是——
在此修築糧倉畜欄,屯兵。
…………
涼州,行軍都督府。
「報告大總管,我們搜尋了西北方向的大漠地帶,依然沒有發現突厥人的蹤影。」副將報告。
大總管李世績坐在桌案前,眉毛擰成了川字。
副將問:
「主帥,要西進追擊嗎?」
李世績搖搖頭:
「有被切斷補給線的風險,不可擅自冒進。」
「唉……遵令。」
在收到繼續固守的命令以後,副將鬱悶地退去。
「怎麼這裡也沒有……」
李世績納悶地嘀咕著,拿起筆,在桌案擺著的地圖上畫了一個叉。
在涼州與甘州之間的草原戈壁,已經被李世績畫滿了叉。
也就是說,兩地之間完全沒有突厥人的活動痕跡。
轟轟烈烈的新突厥,突然偃旗息鼓了。
幾個月前,大約是入春時節突厥人,一路擴張到了涼州城下,在與唐軍進行了幾次小規模交火以後,突然毫無徵兆地撤退了。
放棄了甘州和涼州之間的大片荒漠,轉而固守甘州城。
遊牧民族能守個雞毛城……李世績一開始沒把他們當回事,派出了一支攻城部隊去試試斤兩。
結果,被多次截斷後勤、陷入重圍以後,那支前哨部隊全須全尾地逃回了涼州。
是的,全須全尾。
這就讓李世績感到後背發涼了。
次次考滿分不可怕,可怕的是次次都考九十九分。
突厥人為什麼要放過唐軍?
羞辱?戲弄?激怒?展示肌肉?
如果突厥人不再手下留情,而是全力進攻,李世績能頂得住嗎?
然後,李世績就收到了長安的來信。
李治帶來了爆炸性的消息——
根據西州刺史郭孝恪的來信,這支異軍突起的新突厥,其首腦可能就是失蹤已久的皇帝陛下!
李治命令李世績查明這消息的真實性,如果為真,即刻恭迎陛下回京。
李世績恍然大悟。
如果是陛下,那就不奇怪了。
如果是陛下,那暴打唐軍一頓再放走就很合乎邏輯了。
可為什麼陛下不主動挑明身份,而非得使用這麼迂迴的套路,猶抱琵琶半遮面呢?
李世績心中充滿了疑惑,不敢怠慢,使盡渾身解數地試圖與新突厥那邊取得聯絡。
然而對於他拋出的橄欖枝,對面一概已讀不回。既不進攻也不議和,對於來使,則一概在盛宴款待後禮送出境。
古怪的新突厥不承認也不否認,就這麼一直吊著李世績,拖了好幾個月,拖到了夏天。
事已至此,李世績越來越覺得,對面的可汗多半就是自家的那位「天可汗」。
否則新突厥何必擺出這麼曖昧的態度?
這種若即若離的戰略態勢,是那些草原糙漢子能做得出來的嗎?
「可是陛下為什麼一直不肯正面回應呢?」
李世績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副將突然又衝進了營帳,激動地揮舞著手裡的信箋:
「大總管,新突厥來信!」
「哦!」
李世績心裡一松,立刻站了起來。
接過信一看,裡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李世績,朕奪下了大非川。」
李世績的目光一下子凝固了。
「是陛下嗎?統領那些突厥人的真的是陛下嗎?」副將滿臉的期盼。
「呃……」李世績也被搞糊塗了。
語氣是陛下沒錯,可字跡不屬於陛下,倒像是李承乾殿下代筆的,而信上所蓋的印章倒是玉璽沒錯。
陛下為什麼讓太子代筆,是不屑還是不能?對面到底玩的是哪一出?「攻占大非川」又代表了什麼含義呢?
李世績越來越糊塗了,問:
「就只有這封信?」
「對面還送來了一些信物,您看。」
副將取出一個錦囊。
裡面是一束觸感順滑毛髮,不是人的。
而是某種牲畜……
「這是……氂牛的毛髮?」李世績若有所思地撫摸著這縷毛髮。
「氂牛生存在高地的草原,陛下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打到了大非川?
「為什麼,大非川到底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大非川,大非川……」
李世績覺得答案呼之欲出,下意識地望向了桌上的地圖,很快找到了大非川的位置。
大非川靜靜地躺在祁連山南的吐谷渾故地,位於青藏高原的東北邊緣地帶,距離吐蕃的都城邏裟尚遠,倒是離東邊的河湟谷地很近。
河湟谷地……
李世績頓時臉色大變:
「陛下難道打算……」
河湟谷地,是大河與湟水共同的發源之地,土地肥沃、地勢相對平坦,大唐鄯城(西寧市)便坐落其中。
從鄯城往南渡過大河,向東便是渭水,順流而下便是京城長安。
去年文成公主進藏和親,走的就是這條線。
反過來,青藏高原的武裝力量當然也可以經由這片兩河發源的峽谷之地,直搗長安!
而大非川,就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河湟谷地!
「陛下繞過了涼州的數萬精銳,要從高原直接攻打長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