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李治:我也投了
長安,弘福寺。
玄奘聽著宵禁的鼓聲,靜心做著晚課。
許久,他緩緩睜開眼,望向門口。
弘福寺的方丈來了,向他雙手合十:
「法師,有客人求見。」
在宵禁的時候,由方丈親自引見麼……玄奘沒有多問,只是淡淡地回一句:
「請。」
不一會,一位少年安靜地進來了,向玄奘法師靜靜地行佛禮,開口便是一句:
「大師將有血光之災,請速速隨我離開長安,去遼東避難。」
突然衝進來一個陌生人朝自己喊「你快屎了」,也就修為高深的玄奘能繃得住。
他連眉毛都沒皺一下,淡淡地說:
「一切皆是虛妄,佛法也好,世事也罷……」
他還沒普法完,從少年狄仁傑身後又站出來一個人。
這個人玄奘認識,正是那天將他引見至皇宮的貴人,趙國公長孫無忌。
國公開口便是一句,說得比少年還要驚悚:
「你知不知道你和我兒媳通殲,意圖顛覆朝廷,計劃在下個月的清明祈福法會上行刺攝政?」
終於,連遠赴西天取經的高僧也繃不住了:
「???」
…………
馬車乘著夜色,向東北城門疾馳而去。
打更人對這輛違反宵禁的馬車視而不見,還在那兒兀自敲著梆子:
「夜晚宵禁,無有病災不得擅自出坊!」
車內,長孫無忌有些驚訝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少年狄仁傑。
「監國殿下對長安治安的滲透,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
他長孫無忌還沒出頭,就能一路綠燈護送到通化門下,李明對長安的遠程掌控力真的有這麼離譜?
「那倒沒有。」狄仁傑沉靜地搖搖頭:
「只是這一條路的打更人都『恰好』是當初聚集在西市的難民,受過明哥的恩惠而已。」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坐在一旁的玄奘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對待底層人民,高僧很是隨和健談。而對待有身份的貴人,他就會像現在這樣高冷。
貴人就吃這一套。
狄仁傑瞥了一眼說著風涼話的禿驢,忍不住小聲問長孫無忌:
「大司空,您為何把他也捎上了?」
「當然是因為他是無辜受我牽連的,如果我拋下他一個人逃走,他一定會被朝廷的蟲豸腰斬,這就是造業。」長孫無忌說得大義凜然。
狄仁傑沒說話,就這麼定定地看著突然變得「熱心腸」的官場老油條。
長孫無忌這才不情願地加上一句:
「我想喚起監國殿下的佛性,以防他反悔……」
「……」狄仁傑被大司空清奇的思路給哽住了,半晌才說:
「有長孫延在,您還怕明哥食言?」
誰知道呢,我到了遼東不就任人宰割了麼……長孫無忌沒有說話,只是落寞地望向車窗外。
雖然有坊牆的阻隔,但還是遮掩不住牆內的點點燈光。
看著萬家燈火,長孫無忌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悲涼感。
為老李家勞心一生,最後卻落得個倉皇夜奔的收場……
馬車緩緩停下,長安城東北門,通化門到了。
長安城的看門將軍也是由監門衛負責的,而不出長孫無忌意料,城門也很乾脆利落地開了。
門口早有護衛留守,卻是趙國公府自己的家丁。
長孫無忌大駭:
「你們已經把手伸到了我的府上了嗎?!」
狄仁傑古怪地看著他。
「只是順道通知了您府上的家丁,讓他們提前在這裡會合護送您北上罷了。
「還是說,您不打算要護衛,隻身穿過兵荒馬亂的中原?」
說著,狄仁傑打開車門,利落地跳下了車。
長孫無忌有些吃驚:
「你們不打算監視我?就不怕我中途變卦反悔嗎?」
狄仁傑砰地替他關上了車門,扭頭就走,留下一句:
「遼東來去自由。」
長孫無忌呆愣半晌。
「那位監國殿下,倒是有些禪意。」玄奘正襟危坐,雙手合十。
長孫無忌看看那個說著風涼話的和尚。
「高僧到底在天竺求得了什麼經文?為何要對攝政殿下藏私,以至於也落魄到這般田地呢?」
玄奘轉過頭看了看有些埋怨之色的國舅,面不改色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沒有藏私,真的沒有取到真經。」
長孫無忌:「是您沒有到達天竺,還是返程途中遺失了經文?抑或是天竺的佛寺經文都被毀了?」
玄奘搖頭:「都不是,貧僧沒有將那裡的經書取回來罷了。」
長孫無忌的疑惑越來越濃:
「不為了求取真經,那高僧遠行萬里是為了什麼?」。
玄奘嘆了口氣,慢慢抬頭,深邃的視線仿佛穿過車廂,望向了天空。
「天底下哪有什麼真經?」
…………
次日,李治又是在剛起床用早膳的時候,得到了爆炸性的新聞。
「我舅舅跑了?」
李治整個人僵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
就在報信的內侍越來越不安的時候,李治又突然動了,神態自若地往嘴裡扒拉著鹿肉羹。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那個,殿下……」
「沒事,先下去吧。」
李治輕描淡寫地揮退了局促不安的宦官。
當日的朝會,自然是熱鬧非凡。
群臣都知道了大司空「畏罪潛逃」的消息,無不捶胸頓足,義憤填膺。
本來只是一場借題發揮的政治攻訐,沒想到大司空真的跑路了,我們實在太防微杜漸了,他果然有問題!
連長孫無忌的師生朋黨也立馬轉變了立場,怒斥那廝臨陣投敵。
而率先掀起這波政治風暴的黃門侍郎劉洎,更是頭頂青天,恨鐵不成鋼地對年輕的攝政發動「你看看」攻勢:
「唉,殿下太優柔寡斷了!若能及早聽取眾臣的意見,果斷處置,也不至於放走那逆賊啊!
「應該立刻亡羊補牢,發兵追捕!」
面對群臣沸騰,李治卻一改之前虛心納諫、或假裝虛心納諫的態度,而是頗為灑脫地一擺手:
「天要下雨,隨他去吧。」
這般豁達的態度,反而把大家都給整不會了。
劉洎愣了一會兒,不依不饒地大聲進言道:
「萬一長孫無忌與北方惡勢力合流,這該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不少人紛紛附議。
長孫無忌的人品暫放一邊,他的能力是沒人能夠質疑的。
否則也不可能在英明神武的陛下手下,當這麼長時間的文官首席。
那就更不能讓他逃亡北方了!
這會讓北方惡勢力如虎添翼,率領奇奇怪怪的高句麗人或者突厥人入關(潼關)的!
簡直是天道淪喪啊!
「唉,隨便吧。」
李治卻仍然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
「諸位愛卿還有其他事要奏報嗎?沒有的話就退朝吧。」
沒有給手下人反駁的機會,李治乾脆利落地宣布退朝。
大臣們哪有這麼聽話,還賴在大殿裡不走,一副死諫到底的樣子。
李治見這幫人趕都趕不走,索性當著眾人的面下了龍榻,在眾目睽睽之下,先一步背著手離開了。
扔下了面面相覷的群臣。
按照禮儀規定,群臣應該離開在主君之前。
否則把空蕩蕩的龍榻留給大臣們,這算什麼意思,歡迎來坐坐嗎?
眾臣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層意思,深感自己「被動」僭越了,一鬨而散。
…………
回到立政殿的李治,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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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躺平擺爛是如此的讓人感到暢快。
國舅跑路是壓垮李治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讓他意識到,別說和李明、父皇同場競技了,他連自己的兩派手下都管不住。
一派人要彈劾國舅,他無法約束;而國舅連夜跑路,他更是不知情。
他這個攝政當的,連太極宮裡的事情都擺不平,應該如何平定天下?
「就這衰樣子,還痴心妄想當皇帝呢……」
李治自嘲地笑笑,隨手拿起了一封信。
是西州刺史郭孝恪寄來的那封、怒斥他謀逆不孝、勸他懸崖勒馬的檄文。
「我還是很聽勸的。勒馬,我這就勒!」
他立刻鋪開信紙,刷刷動筆寫了起來。
將內亂的經緯、沒有及時與父皇取得聯繫的原因、與李泰的分分合合、自己的心路歷程、自己治國能力的嚴重不足,全部訴諸筆端。
直到不知過去多久,一個清脆的聲音將他喊醒:
「雉奴哥哥?」
李治猛然抬頭,這才發現已是夕陽西下,而自己也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張紙。
「雉奴哥哥,你怎麼了?」
李明達憂心忡忡地走過來,搭搭李治的額頭。
當一直假笑的哥哥,某一天突然自然流露出久違的真心微笑,像中邪了一樣瘋狂碼字的時候。
作為妹妹當然會擔心。
李治停下了筆,微笑地看著妹妹:
「你終於叫我乳名了。」
李明達臉上泛起一層緋紅,彆扭地嘟起嘴,誇張地福了福身子:
「是小女子失禮了,冒犯了攝政……」
「我不是攝政了。」李治滿臉的輕鬆。
李明達大驚。
沒等她問,李治自顧自地說著:
「如果郭孝恪說的是真的,那不久以後,我們應該就能和父皇他們團聚了……」
…………
大唐西北,西州。
李世民、李承乾與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郭孝恪等「新突厥」核心成員暫時離開了草原,齊聚西州州府,共同商討下一步的戰略方針。
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展開地圖,熟練地為眾人介紹目前的形勢:
「我們已經收攏了原屬西突厥南北庭的諸部落。原東突厥諸部則分散在薛延陀汗國故土上,現在正在被東北的高句麗和北伐的李世績部瓜分。
「大唐方向,從最西北的庭州開始,一共有西州、伊州等六個州響應了我方號召,歸順與我,與李世績在涼州方向對峙,雙方已經發生了摩擦。」
說到這裡,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上首的李世民。
新突厥發展到這地步,已經和大唐的正規力量迎面相撞了。
該如何處理與大唐的關係?
不論是戰是和,對李世民一方來說都很尷尬。
戰吧,陛下為何謀反?
不戰吧,李世績乃是李治的核心心腹。
如果李治是反賊,那李世績也必定是反賊。
如何與敵我不明的唐軍接觸,這種涉及大方向的問題,必須由皇帝陛下親自定奪。
「嗯。」
然而,李世民陛下只是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就沒有下文了。
他眼睛半睜半閉,表情也有些迷離。
契苾何力小聲問:
「陛下怎麼又變成這副樣子了?在草原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就是這個問題,一離開草原,父皇就意識模糊了。」李承乾小聲回答。
在座所有人心裡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但又很快打消。
不會吧不會吧,大唐天子不至於在大唐境內水土不服吧……
「咳咳。」阿史那社爾乾咳一聲:
「不管怎麼說,與李世績軍的正面接觸已經不可避免了。就算我們不打過去,他們也會打過來。
「是戰是和,如何應對?」
茲事體大,幾人面面相覷,難以定奪。
唯一的領袖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失能,決策的壓力平等地給到了每一個人。
「我覺得有點奇怪……」上柱國、安西都護郭孝恪率先發言:
「諸位為什麼認為,李世績會背叛陛下?戰場上他雖是一員猛將,但戰場下他更是一位有分寸、知進退之人啊。」
他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直接與李世績攤牌,由他接引回長安。
李承乾立刻反對:
「李世績大總管與叛王李治是一條船上的,在官兵面前,他固然不敢當眾背叛陛下,但難保他不會在背後做什么小動作,比如下毒或者刺殺。
「知人知面不知心,郭使君難道一定能保證李世績沒有問題嗎?」
他的一番話,讓郭孝恪也犯起了嘀咕。
他又不是李世績肚子裡的蛔蟲,誰能保證任何人、任何事百分之一百不出問題?
而萬一有閃失,後果絕不是他和他的九族所能承受的。
「太子殿下所言極是,事關陛下安危,確實不能不查……」郭孝恪讓步了。
契苾何力看看小李,又看看老郭。
「不與李世績和,那難道要和他戰?」
阿史那社爾幾乎立刻否決:
「他手下的數萬精兵俱是大唐精銳,良家子弟,死一個都是損失!」
「況且手下的突厥人也打不過他們,吃了敗仗還會讓我們聚攏來的部落作鳥獸散。」郭孝恪幽幽地補充一句。
戰也不是,和也不是,那該如何是好?
失去了主心骨的眾人爭論了起來,可辯了大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
戰則雙輸,和則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可疑之人手裡,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就在一群人吵不出個結果的時候。
李世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推開地圖上的文件雜物,左手食指指向一個點。
眾人一靜,循著手指望去。
「蠢。」李世民口齒不清地說:
「大非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