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怎麼會是他?齊王?!

  第134章 怎麼會是他?齊王?!

  貞觀十五年,正月。

  「唉,我的地盤實在太悲催了,夏天太熱冬天太冷,山里不是人太少太冷清,就是人太多養不起。我的百姓每天只能喝西北風,到了冬天都沒得草啃……」

  平州,五里鄉。

  李明同志親切接見來訪的吏部尚書侯君集、兩州刺史韋待價,介紹姐放區建設成果,並就基層治理經驗進行交流。

  侯、韋兩人一邊視察著五里鄉的情況,一邊無語地聽著領導講話。

  他們的目之所見和耳之所聞,不能說毫不相干吧,也可以說十三不靠了。

  有一種音畫不同步的蛋疼感。

  山中條件固然艱苦,也沒有什麼積蓄底蘊。

  但在李明治下,農民基本擺脫了饑饉的狀態。

  不說紅光滿面、營養充足吧,但起碼人人有粟米麥飯果腹,有紙衣毛褐禦寒。

  上山這一路上,沒有一具餓殍。

  要知道,即使在關中京畿富庶之地,每年冬天都有許多人捱不過去。

  甚至這一路上連剪徑的劫匪盜賊都絕跡了。

  在山賊控制區沒山賊,多少有點幽默了。

  而最讓兩人驚嘆的,是這些村民的精神面貌。

  他們完全沒有地區農村的那種麻木的狀態,鬥志昂揚,不論做什麼都幹勁十足,充滿了使命感,莫名有一種積極向上的感染力。

  這讓他倆聯想到一個詞:

  虎狼之民。

  李明這個科長,當得相當可以啊。

  「殿下。」韋待價提醒一聲,「這裡沒有外人。」

  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哦。」

  李明這才停止了厚顏無恥的訴苦行為:

  「回到京城以後,你們要在朝廷上配合我叫苦,把那些官兒都嚇跑,讓他們不敢來遼東任職。順便多要一點錢糧鹽鐵。」

  侯君集、韋待價兩人互視一眼。

  雖然經過幾個月的深耕,殿下沉澱老練了一些。

  但骨子裡,還是原先那個臉皮賽城牆的小魔頭。

  「說到朝廷。」韋待價開口問道:

  「既然您行動自由,為什麼不聯絡我們,不戳穿慕容燕殺死劉歆這件事?」

  說起這個,李明就來氣:

  「我又沒開上帝視角,我又不知道你們是活是死,還是被劫持為人質。

  「我如果亂說話亂傳信,把你們害死了怎麼辦?

  「哪知道慕容燕還真能忍,放你們在州府逍遙自在了幾個月!」

  主子在《從零開始的種田生活》,家臣卻在《男子公務員的日常》,氣得他爆出了好幾個讓人半懂不懂的生詞兒。

  「此事過去就過去了,不去談它。」

  侯君集揉著太陽穴:

  「殿下可以不聯繫我們,可為什麼不將這麼大的事情告知陛下呢?」

  這問題不但困擾著他倆,同樣也讓千里之外的房玄齡百思不得其解。

  放著頃刻扭轉頹勢的外援不用,為什麼要躲進山里打游擊?

  別說書信送不出來。

  平州又沒有被慕容燕圍起來,燕山這麼大,費點力還是能找到缺口,與幽、營兩州通信的。

  李明沉吟了一會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向熱火朝天的村社。

  「你們看,我的人民是否雄壯?」

  剛才不是說連草都沒得啃麼……韋待價壓下吐槽的欲望,客觀地評價:

  「雖然身體還略顯消瘦,但意志遠超盧龍臨渝,不輸關中良家子弟。」

  李明又指向了跟著薛萬徹練兵的赤巾軍:

  「我的軍隊是否威武?」

  侯君集點點頭:

  「還行——

  「可這有何關係?」

  李明回過頭,正視二人:

  「剛才兩個問題,你們知道重點是什麼麼?」

  兩人面面相覷:

  「威武雄壯?」

  「不,是『我的』!」李明握緊雙拳:

  「這裡的人、這裡的體系、這裡的軍隊,不是別人賜予的,是我白手起家,一塊一塊拼起來的!

  「我帶領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人心在我,任何人都無法剝奪!」

  侯君集嘴角一勾:「陛下也不行?」

  「天王老子來也不行!」李明幾乎是在低聲咆哮。

  「如果我將慕容燕反叛之事匯報朝廷,會發生什麼?

  「天兵天降,頃刻掃滅叛軍,把打哭的小孩重新扶回王位。

  「如此一來,太平是太平了。可平州的百姓認我嗎?平州的官僚認我嗎?隔壁營州的那些軍頭,認我嗎?」

  韋待價被這回答驚住了。

  他總覺得,這番看似有理的理由背後,隱藏著一條不得了的念頭。

  「父皇對遼東的安排,我看不出來?」

  李明勾起苦澀的微笑。

  對自己人,他從不屑於藏著掖著,直抒胸臆:

  「一方面,朝廷仍然握著平州、營州的人事權。另一方面,營州還駐紮著一個繞開我、直屬朝廷的都督府。

  「皇帝開心時,可以把遼東借給我玩玩。皇帝不開心時,隨時可以收回去。

  「這遼東還是我的嗎?我和其他分封的藩王,除了名頭不一樣以外,有什麼區別?」

  韋待價懷疑,這位少主是不是有點瘋魔了。

  「天下都是陛下的,欲取欲予伏惟聖意。殿下難道擔心陛下會害您不成?」

  他很不理解李明的想法,為什麼如此執著於「獨立自主地控制」一塊封地呢?

  但侯君集卻敏銳地察覺到李明用詞的轉變:

  從父皇,到皇帝。

  李明嘆了口氣:

  「你就當我是神經質吧。」

  李世民確實待他不錯。

  可就像故事最開頭,他的問題從來都不在於李世民。

  而是在於「沒有」李世民。

  在於李世民駕崩以後,新來的那位皇帝,會怎麼對付他。

  如果此次平州之亂,是朝廷出面平息的。

  那麼平州加強的就不是李明的權威,而是皇權。

  在李世民時期,大家還都是一家人。

  但在李世民之後,他的那三位各懷鬼胎的嫡兄上位以後,如果向平州發來一紙詔書讓他死——

  就像歷史上的李明,被他的副手根據武則天的詔令逼死那樣——

  平州的人,平州的官僚,會為他奮起反抗嗎?

  還是那個從他穿越第一天起,就一直在思考的老問題:

  如何躲過李世民駕崩後的清算?

  以前是逃出皇室,貶為庶民。

  現在在給自己劃出一塊安全區。

  而在經過血與火的洗禮後,平州就是他的安全區。

  這裡的村民官吏、一草一木,都是和侯君集、韋待價一樣的「自己人」。

  「慕容燕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對手,不斷地把人心和地皮往我這裡推。」

  李明不無譏諷地揶揄:

  「我怎麼捨得召喚天兵,讓他死太早呢?」

  韋待價依舊難以接受:

  「可是,本來可以迅速平息的騷動,因為您這一通攪合,死了多少百姓嗎?」

  李明搖搖頭:

  「如果是朝廷出手,那除掉一個慕容燕,還會來拓跋燕、宇文燕、獨孤燕……永遠都會有地主騎在百姓頭上,讓他們不得翻身。

  「而現如今,沒有地主了。」

  平州改革之徹底,可謂是掘地三尺。

  不論是從經濟基礎上,還是從組織架構、精神建設上。

  「有些血,總是要流的。

  「我們現在多流一些,我們的子孫就能少流一些。」

  韋待價啞口無言。

  他不知道什麼「改革的徹底性」,但他有點明晰殿下那條「不得了的念頭」的含義了。

  大逆不道!

  逆的還不是這個唐王朝。

  而是某種更潛移默化、說不清道不明、但又深深根植於他和其他所有人血脈深處的東西。

  侯君集就爽利多了。

  他沒有心情搞什麼哲學思辨。

  他同樣直抒胸臆:

  「殿下是要造反嗎?」

  李明一愣:

  「那倒沒有。」

  我雖然割據,雖然打土豪,但我還是大唐的大忠臣啊。

  「那您最好還是給陛下捎個信。」

  侯君集看著這個成天窩在山溝溝里、明顯有些消息不靈通的小老弟:

  「因為朝廷大概快以為您造反了。」

  …………

  正月,長安。

  事實證明,和火星上的李明相比,一直只能和長安單向聯繫的侯君集、韋待價,消息也沒靈通到哪裡去。

  長安這邊不是「大概快」以為李明造反。

  而是已經在討論,剿滅了赤巾賊以後,該如何處置這仨反賊了。

  皇城府台,官員們在交頭接耳。

  「陛下下旨發兵剿賊了嗎?」

  「還未曾。魏侍中猝然去世,陛下悲傷過度,已經幾日沒有上朝了。」

  「不對啊!鄂州暴雪,陛下當日就批了賑災的摺子,怎麼到剿賊這事上,就託病不批呢?」

  「唉,聖意難料,聖意難料。」

  太極宮中。

  聖上哭忠臣魏徵,哭得近乎昏死過去,醒來後連續數日茶飯不思,急壞了一眾宮人。

  「剛燉好的燕窩,陛下還是不吃?」宦官看著宮女手中熱騰騰的碗盞,上好的燕窩鮑翅一動未動。

  宮女很是委屈:

  「陛下把自己關在書房,甚至不讓我們進去!」

  「唉……」宦官干跺著腳,快急死了:

  「陛下大病初癒卻不願進補,整日只吃些米粥菜蔬充飢,這怎麼能行呢?身子是要垮的呀!」

  …………

  立政殿,書房。

  李世民靠著火爐,披著裘衣,逐字逐句仔細翻看著從第一天開始的平州情報。

  得知魏徵的死訊後,他暢快淋漓地痛哭了一場,因為過於疲憊,哭完倒頭就睡。

  接下來的幾日,他更是沒有胃口,聞著平時常吃的羊肉、酥酪之類就犯噁心,只吃得下一些粗茶淡飯。

  就這樣被動堅持清淡飲食了一旬以後,他忽然發現。

  困擾了自己多時的頭疼頭暈,突然緩解了許多。

  他不知道什麼三高、什麼血壓控制之類的理論。

  但借著這股力,他把平州的事來回反覆梳理了幾遍。

  客觀評價,十一位在世的皇子之中,若要論誰最有反骨。

  最小的李明當之無愧。

  那小子總覺得「有人要害孤」,打從會說話起就嚷嚷著想脫離皇室,行為離經叛道,獨吞遼東割據一方的企圖更是昭然若揭。

  然而,李世民覺得自己和他的父皇李淵不一樣,他親愛的兒子們一定不會背叛他的。

  嗯,包括最不穩定的李明,一定也是愛他的。

  所以,他還是覺得,李明落草為寇、勾結高句麗造反一事,有蹊蹺。

  之前他被頭疼折磨得意識模糊,仍然下意識地拖延廷議,暗中為兒子作掩護。

  而現在,他可以更冷靜地思考來龍去脈。

  「侯君集的匯報,與張亮的情報可以互相印證,這一階段還是可信的。」

  他反覆對比著兩邊的文本,一邊自言自語:

  「問題是,侯君集消失以後……」

  他和朝廷的主要消息來源,就只剩下張亮了。

  一面之詞,是有風險的。

  當時的李世民,忍著頭疼和魏徵剛逝的悲痛,做出了三方保險的決策:

  著營州都督、幽州刺史,即刻帶兵進入平州,勘察實際情況並匯報;

  著(與李明和李承乾都毫無關係的)楊師道啟程前往平州,接替侯君集,代天子權知平州事;

  著李世績,準備進軍。

  然而,這又回到了那個老問題——

  詔令傳達到幽州營州、他們的情報再寄送回長安,光送個信就需要差不多十五到二十天時間。

  再加上候補官員趕赴平州、勘察情況等等,都需要時間……

  能在一個月內建立起第三方信息渠道都算神速了。

  而在這最關鍵的一個月,長安的諸君,只能依賴張亮屬下眾「義子」的一面之詞。

  太遠了,遼東實在太遠了。

  那裡已經是中原王朝的統治能力極限了,一切都像籠罩在迷霧之中……

  「陛下。」

  張亮在門外稟報。

  「進來吧。」

  相貌平平的工部尚書、號稱豢養五百「義子」的密探之首,張亮推門而入。

  看見陛下如同過去那樣,靜靜坐在桌案邊,他心裡又不由得緊張起來。

  「關於平州的事,問你幾個問題。」李世民平靜地說。

  「臣必知無不言。」張亮平靜地對答。

  李世民在書堆里精準地挑出其中一份文件:

  「你說,平州州府那把火是侯君集放的?」

  「侯尚書當日罕見地提前離開州府,去往城外。離開後,州府便燃起大火,由此可以推斷。」張亮對答如流。

  李世民不置可否:

  「侯君集人都走了,怎麼放的火?」

  「想必是他們在城中的同夥。」

  「同夥是誰?」

  「想必是赤巾賊。」

  「你們抓住人了嗎?」

  「義子的職責是打探情報。若陛下有令,想必不日便能抓捕歸案。」

  李世民擺了擺手:

  「這倒沒有必要。關於赤巾賊與高句麗勾結之事,這條情報是哪裡來的?」

  「來自平州的鄉紳慕容燕。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征東突厥時,還向他借過兵。」

  張亮不動聲色地為慕容燕邀了個功。

  李世民沒有接這個話茬,繼續問道:

  「此事侯君集在第一封匯報中就提過了。你是在照抄嗎?」

  張亮立答:

  「不敢,義子探訪民間,確實有此傳言。」

  李世民眼神一凜:「你有沒有想過,這傳言可能是慕容燕多年來故意散布的呢?」

  「這……」張亮低下了頭,「若假以時日,想必能調查清楚……」

  「你們有目擊赤巾賊與高句麗軍互相配合或共進退嗎?」

  「呃……」

  「平州城門洞開,是赤巾賊開的門嗎?高句麗軍身上的唐甲,也都是赤巾賊給的?」

  「那個……」

  李世民半笑不笑道:

  「張亮,朕記得你曾告發侯君集謀反。」

  張亮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臣所行都為公義,與侯尚書並無嫌隙,更沒有因此胡編亂造……」

  「你急什麼,朕只是想起一件陳年往事,與你說說罷了。」

  李世民滿含笑意地揮揮手:

  「下去吧。」

  在密探頭子的腳步聲遠去後,李世民搖了搖鈴。

  宦官幾乎是蹦了進來:「陛下!您終於……」

  李世民冷冷打斷了他:

  「把李君羨給朕叫來。」

  不一會,一位紅袍鶡冠的武將入內:

  「末將拜見陛下。」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嘆了口氣。

  若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想對手下做到如此程度。

  可如今……

  「朕,讓你查張亮的書信往來。有什麼非同尋常之處麼?」

  李君羨立答:

  「工部尚書喜歡當面交談,極少寫信,只是……」

  「只是什麼?」

  「張尚書的多位義子,最近與齊地的通信多了起來。」

  李世民疑惑地皺眉:

  「齊州就齊州,說什麼齊地?」

  李君羨偷瞄了一眼陛下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回答:

  「因為……與張尚書的義子們同時寄送書信的,似乎是……

  「齊王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