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交州名門

  第625章 交州名門

  …

  陶乾的話音落地,堂中一陣寂靜。

  李壽癱靠在榻背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陶干,喉頭滾動,一字一句的說道:「陶明質,你是不是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陶干不置可否的捻須一笑,看不明他的心意,只是沉聲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都督可以安然脫身便可」。

  聽到這話,李壽木然的點點頭,然後艱難的起身,走到門口,腳步忽然一頓,「便是我走了,恐怕也輪不到你陶氏」。

  隨後大步離去,他準備向朝廷上書請罪,李壽明白陶乾的話沒錯,這交州他是待不下去了,為今之計,只有他積極配合經略府行事,再主動上書請罪。

  如此一來,李壽便可一方面獲得高攸之的好感,另一方面朝廷或許看在他主動請罪,且出身皇室的份上,對他網開一面,不至於問罪。

  堂中僅有陶干一人,現在的陶干臉色凝重,眉宇間全是憂慮,於公於私,李壽離開交州都是最好的結果,只是李壽臨走前的話,也是令他心悸。

  交州,往上數二百年,便是陶氏主政,只是南朝梁陳之後,陶氏勢衰,只能作為佐官出現在交州官場,陶干雖然無甚功績,但他也有復興門楣的宏願。

  李壽隱瞞西南諸夷動亂的消息,他這位主政的長史果真不知?其中緣由不得而知,但李壽顯然也不是善與之輩。

  李壽回到書房後,沉思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鋪紙提筆。

  其大意便是自從我奉命來到交州這蠻荒之地,便因水土不服,常年身體不適,養病已有數年,州縣一應政務,悉數委以長史陶干,陶干者,交州名士也,人品貴重,忠耿勤勉,交州多有賴於陶長史。

  驚聞西南諸夷動亂,皆因我疏於州務,失察之罪,不容分辨,實在是有愧聖人重託,現在我已經遣使前往西南諸夷,辨析動亂之因,意在調停紛爭,恢復我嶺南海道,並且上書朝廷,主動告罪,經略使如有吩咐,我定當遵從。

  待墨痕干透之後,李壽從頭到尾再看一次,很是滿意的點點頭,「嗯,言辭懇切,不偏不倚,相信高攸之應當明白我的苦心」。

  命人將這封信加急送往廣州後,李壽繼續伏案執筆,接連兩封信,一封上交宗正寺,其用意不言而喻,首先誠懇認錯,其次再請宗正寺幫忙運作,儘可能減輕處罰。

  第二封便是上呈李世民的自白書,讀起來更是令人聲淚俱下。

  李壽抖抖這一封自白書,悠悠慨嘆一聲,「好歹同宗之誼啊」。

  他現在就希望他皇室宗親這個身份可以給他帶來一些體面,更何況交州他也是真心不願久待,若是可以藉此機會,調離交州,即便是前往中原地區擔任下州刺史,也好過在這蠻荒之地擔任都督啊。

  至於陶干,李壽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且看你能否如願」。

  另一邊,陶干也是心情複雜,他在前隋時便在交州任職,後歸附大唐,雖然無甚功績,但李淵為表示恩德,也是將其提拔成長史,至今已有五年有餘。

  五年來,陶干輔佐李壽這個貪圖享樂的都督,兢兢業業治理州務,名為長史,實為都督,但終究是差了一些名分,現在陶干有心跟李壽好聚好散,李壽既可以脫離交州這個蠻荒之地,他或許也可以得償所願。

  但是李壽臨走前的那一番話讓他的心裡隱隱有些惴惴不安,李壽應當不會害他,因為現在李壽還需要他陶干傾力相助,比如一應州務,離開陶干可就真亂套了,也需要陶干給他遮掩過失。

  現在看來,李壽的話語或許另有深意,想到這裡,陶干也是心有不甘,如欽州寧氏、高州馮氏等豪酋,全部在本州執政,為何交州都督就輪不到他陶氏。

  思來想去,陶干還是決定將寶壓在經略使高沖身上,只有那位權勢滔天的經略使認可他陶乾的功績,那交州都督之位,或許還有運作的機會。

  隨後陶干便是動筆,將他安頓難民以來,搜集到的關於西南諸夷動亂的情況,全部整理成冊。

  數日後,高沖收到交州急信,看完之後便是氣急而笑。

  「李壽,還真是有些小聰明」,高沖抖著這封信,隨手扔給四位小幕僚。

  高侃等人一一傳閱,也是若有所思。

  「師父,交州都督這是在推卸責任啊」,薛仁貴有些不齒的說道。

  「是啊,養病多年,未理政務」,裴行儉撇撇嘴,直說道:「還說什麼多賴於陶長史,這不是將責任推給那陶長史了」。

  「主要是交州偏遠,具體情形如何,外界也不得而知」,高侃搖頭嘆道:「雖然未曾了解這位都督,但看其言辭,真是、真是一個小聰明的人」。

  聽到幾人的話,高沖也是笑道:「他就仗著他是皇室宗親,企圖賣慘,推卸責任,來獲取朝廷諒解,僅僅一個失察之罪,治不了他的罪」。

  「那師父你打算如何處理?」薛仁貴好奇的問道。

  「仁貴,你怎麼看?」高沖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道。

  「此事必有蹊蹺」,薛仁貴一本正經的皺眉回道。

  高沖一頓,繼而朗聲大笑道:「有道理,必有蹊蹺」。

  四人一臉茫然,也不明白師父因何發笑。

  待高沖收斂笑意後,高侃便是說道:「既然李都督言明,州務悉數委以長史,那我倒是覺得那位陶長史的話或許可信,兄長不若問一問陶長史?」

  「允直啊,你的性格過於忠耿,有些事情不要聽信一面之詞」,高沖看著一臉誠實的高侃,「不然以後容易吃虧啊」。

  高侃一愣,眨巴眼睛問道:「兄長是說陶長史也不可信?」

  裴行儉聞言也是有些無奈,直說道:「我的好哥哥,師父的話已經很明白啦,可不可信,不能僅憑一面之詞,人心難測,各自立場不同,也不知道其心意究竟如何啊」。

  「不錯」,高沖看著裴行儉點頭贊道:「看來守約最近學問見漲啊」。

  同時心裡暗道:不愧是以識人而聞名的儒帥啊,「曉陰陽,知人性」,當真是恐怖如斯啊。

  高侃陷入沉思,他最大的優點便是性格忠耿,為人堅毅直率,但這也是他最大的缺點,過於實誠的人,容易吃虧啊。

  「不破不立」。

  高沖隨即直接打定主意,擲地有聲的說道:「李壽在交州也要五六年了,毫無建樹,看他信中隱晦之意,也有調離的想法,不如成全他,相信聖人知曉情況後,也是如此想法」。

  「到時候新任交州都督,想必也該明白朝廷的用意」。

  「只是這個陶干究竟如何,那就不是我們所能決斷,其功過就交由聖人裁決了」。

  隨即高沖將威鳳衛搜集而來的一些零散消息略作整理,再將李壽的急信一併封裝,加急遞往長安。

  他雖然是嶺南經略使,手握承制拜授之權,但實際上來到嶺南後,他一次也沒有動用過這項特權,即便是龐孝節這樣的統軍之位,他也是依照制度,上稟朝廷裁決。

  簡而言之,有些權力即便給你了,那也不是你可以隨便使用的,做人最重要的便是自覺,再者說也不是十萬火急之事,不到萬不得已,不必行使特權,這是最基本的原則,也是自知之明的體現。

  西南諸夷之亂雖然影響海貿,但若是較真起來,大唐也是無權干預,西南諸夷只有林邑國向大唐朝貢,自認大唐的藩屬國,但現在真臘國一邊交好林邑國,一邊攻占扶南國,並未直接侵犯大唐的權益。

  如若真臘國對林邑國用兵,那大唐便是師出有名,畢竟林邑是大唐的藩屬國。

  只是現在林邑國鼠目寸光,完全不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見真臘國強盛,便坐視真臘攻打扶南國,任憑真臘國打破三國之間的平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試圖作壁上觀。

  殊不知一旦等到真臘國完全吞併扶南國,下一個目標必定是林邑國。

  一統半島東部,這才是真臘王伊奢那跋摩的野望。

  現在林邑國如果稍微有些見識的話,那就要竭力保持三國平衡,聯合弱小的扶南國,以抗衡強大的真臘國,順便狐假虎威,將背後的靠山,也就是大唐帝國給搬出來,以震懾真臘國。

  也不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扶南國亡國在即,真臘國揮舞著屠刀耀武揚威,林邑國在最東邊瑟瑟發抖,不敢吱聲。

  想到這裡,高衝心生一個念頭,直接對著四名小幕僚說道:「你們覺得,我若是遣使暗中前往林邑,說服林邑出兵援救扶南國,可行否?」

  高沖從不將四人當作孩童,他們若是普通孩童,那嶺南的官員就全算是山中野人了。

  四人聽到高沖的想法後也是一驚。

  「兄長,這、是否有些不妥啊?」高侃有些遲疑的說道:「干涉他國內政,若是傳揚出去,總歸有些不光彩」。

  「迂腐!」高沖眉頭一挑,訓斥道:「那當年長孫大將軍分化突厥,是否也是不妥?」

  「仁貴你說」,高沖轉而看向薛仁貴。

  薛仁貴咽咽唾沫,點頭說道:「只以大唐立場來講,一個分散的西南諸夷,總好過一國獨大」。

  師父你這一瞪眼,我也不敢說不行啊。

  「很好」,高沖點點頭,看向裴行儉。

  「我也覺得可行」,裴行儉忙不迭點頭,「不過區區林邑小國,那軍事水平恐怕不敵真臘」。

  林邑國,便是以前的日南郡象林縣,國都在占城,也叫占城國,實際上就是一個縣而已,國小兵少,多年來一直是依附於中原王朝勉強生存。

  據資料顯示,林邑國舉國兵力也不過萬,而真臘國作為半島東部的霸主,擁兵上十萬,即便是在大唐周邊四夷之中,真臘國也是極為強大的存在。

  再者說,林邑國多年來便沒有經過正兒八經的戰爭,自從東漢末年,象林縣功曹區連割據自立後,便一直是屬於「且戰且降」的狀態,時不時派出兵力劫掠邊地,等嶺南官府派兵征繳時,他再投降。

  如此往復,名為國家,實為盜匪,一直到南朝宋武帝時期,劉裕忍受不了,直接將其滅國,等劉宋大軍一走,林邑居然重新立國。

  後來歷史再次重演,隋煬帝派遣大將劉方滅了林邑,重置郡縣,可是天不假年,劉方病逝,隋軍撤軍,林邑再次死灰復燃。

  簡而言之,林邑所謂的軍隊數百年來就沒有打過真正的惡仗,打的贏就劫掠邊地百姓,打不贏就逃亡海上,指望這種軍隊抗衡真臘,恐怕難以如願。

  高沖也是明白裴行儉的意思,當即嘴角勾起一絲奸詐的笑意,「林邑人的軍事水平不行,那是因為將領不行」。

  「師父的意思派遣我軍將領潛入林邑,然後指導林邑作戰?」裴行儉驚詫問道:「即便戰術水準上來了,可他們的軍事裝備也不行啊,聽說林邑全國也沒幾套甲冑」。

  「沒關係,雨林里物產豐饒,地上可以撿到」,高沖擺手一笑。

  四名小幕僚一臉錯愕。

  「不扯了」,高沖抻抻腰身笑道:「陳龍樹父子應該還沒走吧?把陳集原叫來,你們下去歇息吧」。

  四人聞言應諾。

  當夜,陳集原在經略府一直待到子時後。

  交州,宋平城,李壽連夜來到城北一座寬大的宅院裡。

  這座宅院的門匾上書「杜宅」二字。

  書房裡,燈火搖曳,李壽坐在上首,對面一名年約四五十的漢子,身材雄壯,蓄有整齊的鬍鬚。

  「在德兄」,李壽微微抿一口茶水,便是輕聲說道:「自從我來到交州,你我相識也有五年了吧?」

  「是,足有五年」,對面那位雄壯漢子不甚明白李壽的意圖,只得悶聲回應,他對於李壽的感官十分複雜。

  一方面李壽來到交州後,對他提拔,予以重用,另一方面,李壽那是真不干正經事啊,沉迷享樂,大肆斂財,雖然沒有讓他做出劫掠百姓的事,但是讓他給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打掩護,他也是十分不齒。

  他還記得那一次前往真臘,大小十餘車財物,那下手可是真狠啊,不過最後他也昧著良心分了些許。

  他叫杜之道,字在德,出自交州杜氏,在前隋末年便是太守丘和麾下部將,丘和入朝後,杜之道官拜交州司馬。

  李壽來到交州後,將政務交給陶干,同時也將軍務交給杜之道,由杜之道兼任宋平軍府的統軍。

  由此可見,李壽絕對不是渾人,他貪圖享樂的同時也精通制衡之術,將軍政分開,各自委託一人,如此一來他便可以高枕無憂的花天酒地了。

  最關鍵的是交州名門,論及權勢名望,以兩家為首,一曰杜氏,乃京兆杜氏的分支,二曰陶氏,乃丹陽陶氏的分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