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都督有何教我

  第626章 都督有何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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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州雖然地處偏僻,但曾經也曾過有過短暫的輝煌,東漢末年,天下大亂,便有不少中原士人逃至交州避亂,五胡亂中原後,晉室南渡,嶺南之地,包括交州,再一次迎來大規模的南遷。

  魏晉南北朝以來,世家宗族逐步興起,準確來說應該是九品中正制的簡接推動,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宗族林立,交州也是如此。

  交州為首的便是杜氏和陶氏,陶氏便是起始於東吳交州刺史陶基,出自丹陽陶氏,丹陽陶氏雖然在隋唐有所沒落,但在魏晉時期,也是非常強盛,如漢末的徐州刺史陶謙、東晉名將陶侃,以及名醫陶弘景、名士陶淵明等等,全部出自丹陽陶氏。

  另外還有士氏,以漢末的交州刺史士燮最為出名;虞氏,以東吳名臣虞翻為代表,虞翻出自會稽虞氏,虞翻因觸怒孫權,貶謫交州,在交州生活十餘年,直至終老,其子嗣也在交州繁衍立足。

  而現在執掌交州兵權的司馬兼統軍杜之道,則出自交州杜氏,論其根基,則是出自京兆杜氏,那來歷也是相當不凡。

  交州杜氏的起始可以追溯到東晉初年,當時京兆杜氏有一個人名叫杜元,官拜寧浦郡太守,寧浦郡便在交州附近,後因五胡南侵,中原大亂,杜元滯留嶺南,從此落籍交州。

  杜元之子杜寶官拜交趾郡太守,杜寶之子杜瑗官拜交州刺史,而杜瑗之子便是劉宋名將杜慧度,剿滅晉末軍閥盧循,降服入侵劫掠的林邑國,官拜交州刺史,爵封龍編縣侯。

  此後杜慧度之子杜弘文接任交州刺史,從杜寶開始,一連四代執掌交州,可見杜氏之強盛。

  簡單來說,從東漢以來,交州由士、陶、杜等豪族掌控,只不過到現在,已經衰落許多,遠不如當年強盛,隋末丘和接任交趾太守(即交州刺史)後,更是整合豪族,以強橫之勢,控制交州軍政。

  李壽來到交州後,倒是不像丘和一樣大權獨攬,他貪圖享樂,不理政務,在分清楚交州狀況後,便將政務交給陶氏,軍務交給杜氏,借用兩家的名望不費吹灰之力的掌控交州,同時也可制衡兩家,使得不得一條心。

  不得不說,李壽這一招還真是走對了,也算是他的小聰明起到大作用,李壽本身沒有執政之能,若是交州宗族一致對外,抵抗他這位外來主官,那他在交州將寸步難行。

  現在這種局面,軍政協調,他也可以安心的享樂,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

  陶干和杜之道二人看不上他,李壽也是心知肚明,但他這人只要享樂就行,心態穩得很,畢竟他也不指望在交州做出多大的功績,也不指望撈取名望,即便看不上他又如何,只要他們不是鐵板一塊就行。

  「在德啊」,李壽親手給杜之道斟滿一杯茶水,言辭里滿是欣賞,「你這個名與字是真的好啊,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相信你也是『明德』之人,我對你如何,伱也曉得」。

  「都督提拔之恩,某銘記於心」,杜之道正色拜道。

  見杜之道這幅模樣,竟是絲毫沒有上道的意思,李壽的臉色也是緩緩變得陰沉。

  「既如此,我也就跟你直言了」,李壽沉吟一番,直視著李壽的眼睛,「真臘的事你也有參與,現在事漏了」。

  杜之道聞言一驚,驚詫的看向李壽,然後直言道:「那一份我沒動過」。

  「呵」,李壽嗤笑一聲,「沒有動過就可以當做沒參與嗎?在德啊,你何必如此天真」。

  聽到這話,杜之道陡然色變,眼皮子直抖,「都督,你、你這是何意?」

  「別緊張」,李壽臉色一轉,便是堆起笑意,伸手安撫道:「若有罪責,當在我一人身上,牽扯不到你們」。

  看見杜之道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李壽直接說道:「隱瞞西南諸夷動亂,影響嶺南海貿,乃至於影響到廣州市舶司的推行,這次我算是栽了,相信不久後,朝廷便有旨意傳來,我最好的結果便是罷官」。

  杜之道聽得心驚肉跳,「都督,應當、應當不至於吧,你可是皇室宗室」。

  「呸」,李壽啐罵一聲,面露鄙夷的嗤笑道:「狗屁的宗親,有時還不如一個外人,你要知道,朝廷為整肅吏治,公正法紀,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所謂的皇室宗親,更是毫不留情,這就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一點杜之道也明白,皇帝要豎立威信,表示公正執法,對於皇室宗親不治則已,一治便是毫不留情,其目的便是做給外人來看,以示朝廷大公無私。

  「我走之後……」,李壽換一個舒服的姿勢,仰靠在榻背上,悠哉悠哉的緩緩嘆道:「這交州都督兼交州刺史之位可是空懸啊」。

  這輕聲一句話,便是勾動杜之道的心,他頓時明白李壽的意思,但他同時也是有些惴惴不安,遲疑的問道:「都督需要某怎麼做?」

  「簡單」,李壽立即坐直身子,眼神灼灼的盯著杜之道,「裝傻充愣即可」。

  「裝傻充愣?」杜之道瞪大眼睛,一臉茫然,「還請都督明言」。

  李壽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只是壓低聲音笑道:「若是不出所料,陶干現在定是費盡心思運作,以期謀求刺史之位,甚至於都督之位,數年來他把持州政,熟悉交州大小事務,他若是積極運作一番,說不定真能成功」。

  杜之道再次色變,眉頭緊蹙,「陶氏,真有這般本事?莫非他在朝廷還有人脈?」

  「糊塗」,李壽搖頭指點著杜之道笑道:「這一點你便不如陶干,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朝廷遠在關中,而經略府可是近在嶺南啊」。

  「你是說他可能攀附經略使?」杜之道的心跌落谷底。

  「為什麼不可能?」李壽乜著眼睛。

  「那都督覺得他、他可能成功?」杜之道不甘心的問道。

  陶杜兩家在交州並立數百年,一直以來,便是你上我下,我下你上的局面,雖然也有聯姻,表面關係尚可,但實際上兩家人一直在暗地裡較著勁,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便是這個道理。

  「你沒看邸報?」李壽挑眉問道:「也不知嶺南官場變動?那白州龐孝泰、瀧州陳龍樹,還有羅州談殿,因何上位啊?還不是高攸之一句薦言,他的一句薦言抵得上你杜氏再滅一次林邑之功」。

  交州杜氏功績最大的人當屬杜慧度,討滅林邑,重置郡縣。

  杜之道的臉色十分複雜,掙扎良久之後,便是下座,對著李壽深深一拜,「還請都督教某」。

  若是其他事情,他或許因為看不上李壽的人品,對李壽表里不一,但現在他不敢,因為一旦陶氏再度上位,那就註定他杜氏將落於下風,這是他作為杜氏家主所不能接受的。

  兩家不相上下的話,他還勉強對得起祖宗,畢竟先前更有不如陶氏的時候,但若是他在任家主期間,使得陶氏上位,凌駕於杜氏之上,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再見列祖列宗。

  「我現在便是在教你」,李壽捻須笑道:「充耳不聞外界之事,回到軍府潛心治軍,無論是朝廷,亦或是經略府的人前來詢問,你便一問三不知,當然,最大的可能便是經略府前來詢問」。

  「一問三不知?」杜之道面露疑惑之色,「那豈不是得罪經略府的人,興許以為某故意如此不配合」。

  「糊塗!」

  見杜之道如此不上道,李壽終於有些忍耐不住,一拍案桌,瞪眼訓斥道:「你在軍府治軍,向來極少外出,你知道什麼?交州上下皆知,州務全部由陶干處理,你能知道什麼?西南諸夷動亂,未曾派遣使者前來交州,你能知道什麼?難民也是由陶干安頓,你知道什麼?」

  杜之道聽得目瞪口呆,轉念一想,便是眼睛一亮,「都督這是將責任推給陶干?」

  砰的一聲,只見李壽再次拍案訓斥,「胡說八道!本官豈是那樣的人!我十分信賴陶長史,我可是將州務悉數委託給他」。

  「我、我貪圖享樂,每日裡遊山玩水,我什麼也不知道!」

  杜之道徹底驚呆了!

  這番言論,實在是聞所未聞啊,「我貪圖享樂……」,都督你這可是真敢說實話!

  杜之道咽咽唾沫,「某明白了」。

  這一刻他覺得李壽並非只知貪圖享樂的廢物,這一刻的李壽十分可怕,京城的人心眼為何如此之多啊,杜之道甚至有些慶幸,慶幸他沒有跟李壽作對,甚至還曾同流合……不對,還曾並肩作戰。

  想到這裡,杜之道忽然問道:「都督為何、為何要如此對待陶干?可是他得罪你了?」

  李壽聞言眼睛一凝,一臉不善的沉聲問道:「我怎麼對待陶長史了?杜司馬不妨明言」。

  「本官在奏疏中已經言明,交州政務多賴於陶長史,本官深知陶長史治政之艱辛,特意為其表功,這便是本官厚待陶長史之處」。

  「厚待……」,杜之道嘴角抽抽,直點頭道:「都督所言極是」。

  李壽這一手玩得有些複雜,致使杜之道很是迷糊。

  先前以退為進?主動認罪,承認失察之罪,以宗親的身份打動皇帝,以圖輕罰。

  然後給陶干表功,將治理州政的功勞全部加在陶干身上,如此一來,那西南諸夷動亂本官實在不知啊,政務全部是陶長史一人獨攬。

  結果到最後,功過全在陶干一人身上。

  交州都督李壽,貪圖享樂,有失察之罪,認罪受罰,罷官吧。

  交州司馬杜之道,潛心治軍,不沾州務,一概不知,言外之意還有一層,陶氏掌權,杜氏備受打壓,只能窩在軍府里,陶氏大權獨攬啊!

  腦補到這些內容,杜之道心裡真是對李壽升起無窮無盡的佩服。

  「都督,真是妙計啊」,杜之道由衷的感嘆道。

  「明白就好」,李壽見杜之道終於明白,也是心累,起身抻抻腰身,「記住我的話,明日一早回到軍府,吃了睡,睡了吃,管住嘴巴就行」。

  「末將遵命!」杜之道起身鄭重應諾。

  出得杜宅,李壽抬頭看看漫天星辰,回頭再看看杜宅大門,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一邊搖頭,一邊嘖嘖嘆道:「交州……沒意思」。

  這個時代,並非所有吃官家飯的人都是人上人,比如驛使,每日奔波,十分辛苦,雖然驛使只負責本周縣境內的傳遞,但也快馬奔波之苦,一般人也是忍受不了。

  從交州出發的公文,經由邕州、柳州等地出嶺南進入荊南,然後由襄州、鄖州等地進入山南,再由山南進入關中,直抵長安,一路上經過步行、快馬、水路等傳遞。

  歷時月余,交州的奏疏終於送抵長安城。

  大唐繼承前隋的驛站制度,已經較為完善,基本每州均有官驛,歷史記載,百多年後的唐玄宗時期,安祿山在范陽起兵反叛,而當時的唐玄宗正在華清宮,兩地相隔三千里,僅僅六日後,唐玄宗便收到這一消息,足見大唐驛站的組織和傳遞速度已經達到較高的水平。

  交州遠在嶺南,道路阻塞,急信月余時間可到長安,已經是非常了得。

  不出所料的還是出乎意料,李世民看到李壽的奏疏後,勃然大怒,他本就對於宗室皇親的高官厚祿有所不滿,只有少許宗室得到李世民的認可,比如李孝恭、李道玄等人,那是實打實的功績擺在面前,人家享受高官厚祿名正言順。

  而李壽等人,毫無功績,不過是因為同宗之誼,便居此高位,李世民正在打算削爵,這李壽便是送到跟前來。

  次日,李世民在常朝之上,命令張阿難當眾公布李壽的告罪奏疏,眾臣聽後心裡也是暗自搖頭,朝臣都是人精,很清楚皇帝最近的動作,正打算對宗室揮刀呢,然而遠在嶺南的李壽不知啊,還企圖以同宗之誼感化皇帝。

  宗正寺卿竇誕、宗正寺少卿李長文等宗正寺的官員,聞言紛紛低首垂眉,昨日跟隨奏疏一併送來長安的還有李壽的私信。

  當看到李壽的求援私信後,竇誕第一時間便是召集宗正寺的佐官,經過毫不猶豫的短暫商議,一致決定……緘口不言!

  竇誕是大唐第一位以姻親身份擔任宗正寺的人,他本來便是扶風竇氏的嫡系,更是太上皇李淵的女婿,父親竇抗是隋文帝楊堅的外甥,也是李淵之妻太穆皇后的從兄,竇誕真可謂是背景深厚。

  竇誕向來跟李世民交好,當年從征西秦,竇誕也是頗有功勳,後來因竇誕學識過人,兼任國子祭酒,李淵諸子年幼,尚未成年的十多位親王全部在國子監接受竇誕教導。

  李世民剛剛登儲的時候,為迅速穩定各方,便派關心親近的竇誕擔任梁州都督,統轄隴右,使持節都督梁集洋巴興壁六州諸軍事,深受信任。

  等李世民坐穩大位,順利登基後,也沒忘記竇誕將其召回長安,擺右領軍大將軍,爵升莘國公,兼任宗正寺卿,原宗正寺卿李孝恭遷禮部尚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