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李壽的選擇

  第624章 李壽的選擇

  …

  真臘國王族有一個優良傳統,那便是善於隱忍,從伊奢那跋摩的祖輩開始,便是臥薪嘗膽,隱忍藏拙,暗中積蓄國力,這才有今日伊奢那跋摩一朝奮起,力壓扶南、林邑二國。

  面對李阿仲的蠻橫傲慢,伊奢那跋摩並沒有當場翻臉,依舊強忍憤怒,朝羅尼吩咐一通,然後隨意對著李阿仲拱手一禮,便是轉身離去。

  現在正是真臘吞併扶南的關鍵時期,伊奢那跋摩並不打算跟李阿仲糾纏。

  「呸」,李阿仲竟是對著伊奢那跋摩的背影啐罵一聲,「蠻夷好生無禮」。

  真臘官員見狀紛紛怒目而視。

  李阿仲左右的隨從無不低頭垂眉,心裡極其緊張,終究是一名親隨心生膽怯,湊近附耳說道:「司、司馬,還是給他們一些顏面吧,萬一激怒他們,我們怕是走、走不出去啊」。

  李阿仲眉頭一豎,正打算訓斥,然而環顧一周,真臘人全部眼神不善的盯著他們。

  「那誰?」李阿仲咽咽唾沫,「羅老丈,你看這事如何處理啊?」

  「貴人,我王答應你的要求,可以給予賠償」,羅尼正色說道:「但是你們不能再干涉我國的事務」。

  「誰願干涉伱們那些破事」,李阿仲擺手笑道:「翻山越嶺的好不遭罪,你說說吧,賠償多少?」

  隨後便是真臘官員目瞪口呆的時候,李阿仲好歹也是出自李氏旁系,官拜一州司馬,然而討價還價起來那真是堪比菜場的阿婆。

  三日後,李阿仲終於心滿意足,運著真臘國的巨額賠償返回交州。

  這些賠償自然而然落到李壽的私庫里,李壽也對西南諸夷的動亂坐視不理,任憑真臘國四處征伐,即便是影響到大唐海商航道,即便是真臘國攻打大唐的藩屬國林邑,李壽也是充耳不聞,自顧自的繼續斂財。

  直到這一日,高沖的信件千里迢迢的送到宋平城,李壽罕見的失眠了。

  在信中,高沖直接詢問西南諸夷之亂,並且十分鄭重的表明西南諸夷動亂已經嚴重影響到嶺南,嶺南海商不能出海,海貿受阻,市舶司也難以繼續開展,還請李都督說明情況。

  李壽捧著這一封信,一夜無眠。

  次日,屬官見到李壽如此憔悴,也是驚詫不已。

  「都督,你這是?」司馬李阿仲作為心腹,關切的問道:「都督有甚煩心事,不若講出來,看看我等有沒有辦法替你分憂啊」。

  李壽眼皮一抬,隨手將書信遞給李阿仲,揉著眉心嘆道:「西南諸夷鬧大了,已經引起經略府的注意了」。

  李阿仲看完便將書信傳閱給其他幾人,臉色也是陰晴不定,隱瞞西南諸夷動亂,他可是也有參與,也撈到不少見不得光的錢財,若是牽扯太多,搞不得他就搭進去了。

  略作猶豫,李阿仲便是試探性問道:「都督,你跟這位經略使關係如何啊?」

  「別想了」,李壽疲憊的揮揮手,「高氏權勢冠絕朝堂,我這蠻荒之地的都督,入不了人家的眼」。

  李阿仲一頓,他也知道高沖的偌大名頭,只是還是有些不甘心,「你可是皇室宗親,經略使當真一點面子都不給?」

  「皇室宗親?」李壽自嘲的嗤笑一聲,「不過是落魄宗親罷了,你以為我是李孝恭他們」。

  轉頭一看李阿史的神情,李壽似乎猜到他的心思,直言道:「若是其他人,或可威逼,或可利誘,但我在長安多年,久聞高攸之名聲,這些手段,對他沒用」。

  「那可如何是好?」李阿仲終於慌了,「我們收受真臘財物,在座的各位都有份,若是朝廷知道了,豈能饒了我們」。

  李壽眼睛一橫,「閉上你的狗嘴」。

  然後看向另外三人,「真臘的財物,你們可曾見過?」

  這三人全部是跟隨在李壽身邊的貪官污吏,個個都是人精,聞言立即搖頭。

  「沒,沒見過」。

  「就是,我都見過錢,我連真臘的錢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司馬你見過?」

  李阿仲瞪大眼睛,「沒,我沒見過」。

  「甚好」,李壽緩緩點頭,「我們都沒見過」。

  「去把陶長史叫來吧」,李壽沉吟一番便是吩咐道。

  「啊,都督,陶干那老倌可跟咱們不是一條心啊」,李阿仲驚呼一聲。

  李壽抓起案桌上的一顆胥余便砸過去,「他畢竟是長史,不得放肆」。

  李阿仲慌忙躲避,點頭哈腰的應諾。

  不多時,一名身穿官袍的文士便是大步而來,只見來人年約半百,鬚髮已經斑白,然而梳理得一絲不苟,面容方正黝黑,迎面走來,頗有威勢。

  「陶干見過都督」,那文士來到李壽麵前便是叉手一拜。

  「明質公有禮了」,李壽也不託大,伸手延請道:「快請入座」。

  陶干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疑慮,看一眼李阿仲等人,眼神冷淡,自顧自坐到左首上位。

  「長史當面,還不快快行禮」,李壽看在眼裡,瞪向李阿仲等人,「好不懂事」。

  李阿仲等人不情不願的朝陶干拱拱手,東倒西歪的行禮,口中言辭也是含糊不清。

  對此陶干只是冷哼一聲,不作理會。

  他身為交州都督府長史,作為都督的佐官,地位較高,李阿仲等人身為屬官,不知行禮,不懂尊卑,可見李壽用人的眼光。

  說起來陶干也是出身不凡,陶氏立足交州已有數百年,其先祖便是三國時期東吳交州刺史陶基。

  陶基,字叔先,丹陽人,出仕東吳,官至交州刺史,陶基來到交州的時候,當地夷人雜居,不知禮義,甚至沒有婚嫁觀念,隨意交配,甚至生下的子女連父親是誰也不知道,陶基赴任後,開始倡導禮義,教導婚姻之道、父子之恩、道之以禮、齊之以刑,教化地方,功勳卓著。

  陶基死後,其子陶璜繼任交州刺史,隨後陶璜之子陶淑、陶淑之子陶綏先後接任交州刺史,直到兩晉時期,交州刺史一直是由陶氏擔任,陶氏也因此成為交州最大的士族。

  現在交州陶氏的主事之人便是陶干。

  陶干,字明質,前隋大業末年,出仕交州司馬,當時的交州刺史是丘和,交州長史是高士廉,丘和率領北上,從征蕭銑時,高士廉隨軍,交州便由陶干鎮守。

  陶干,名如其人,嚴峻干誠,剛直骨鯁,嶺南全境歸附大唐後,丘和、高士廉入朝,陶干因功升任長史。

  其實也可以直接任命陶干作為刺史,亦或是都督,但是一來陶干資歷尚淺,對於大唐而言並無功績,二來李淵大肆封賞宗室,偏遠之地的交州,無人願來,最後李壽這位式微的宗室只得含淚拜謝,赴任交州。

  來到交州後,李壽便開始放飛自我,驕奢淫逸,大肆斂財,長史陶干不知勸諫多少次,奈何李壽充耳不聞,最後甚至將政務全部交由陶干,若沒有陶干處理州政,交州指不定亂成什麼樣子。

  所以陶干打心底里是看不起李壽這群紈絝,只是他秉性忠耿,守禮持重,勸諫過後也不敢對李壽這位主官無禮,現在看李壽這一副和煦笑容,陶干心裡一沉,這位皇室宗親極有可能有事相求,要不然絕不會如此禮遇。

  李壽咳嗽一聲,正在斟酌言辭,李阿仲便是直接說道:「西南諸夷動亂的事,經略府曉得了,陶長史,你不是很有學問,你說說怎麼辦吧?」

  「閉嘴!」李壽陡然色變,指著門口大怒道:「都給我滾出去」。

  李阿仲等人不明所以,一臉驚慌,但也不敢違命,只得匆匆離開。

  陶干也是一臉驚詫,噌的起身,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李壽,「都督,李阿仲什麼意思?西南諸夷動亂,經略府不知?朝廷不知?」

  李壽苦惱的撓撓頭,抬眼看見陶乾的神情,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點點頭。

  陶干臉色一凜,驚詫問道:「都督你不是說已經上稟京經略府?」

  「我只當是西南諸夷小打小鬧,便沒有理會」,李壽罕見的有些心虛,悶聲說道:「算不得大事」。

  「都督此言大謬啊!」

  陶干捶胸頓足,咬牙說道:「交州雖是地處偏遠之地,但職責重大,鄰近西南諸夷,更要時刻關注其動向,若有異動便應稟明朝廷以作應對,更何況現今真臘興不義之兵,攪亂諸國,已經嚴重影響到我朝邊界,海路閉塞,難民湧入,這還算不得大事?

  我還心中疑惑良久,為何經略府還未作出應對之策,只當路途遙遠,急報未曾送達,原來、原來是都督你有心隱瞞?」

  陶干越說越激動,指著李壽直言道:「都督你可知隱瞞不報,此乃大罪啊!」

  「放肆!」

  李壽先前不過是因為心虛,所以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現在見陶干如此強勢,也是心頭火氣,「不過幾個蕞爾小國鬧事而已,陶明你質你不必在此危言聳聽」。

  陶干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那都督喚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聽到這話,李壽不由得氣勢一泄,低首垂眉的從一旁抽過高沖的書信,扔給陶干,「高攸之問罪來了」。

  陶干接過書信展開一看,便是臉色凝重,緩緩收起,「都督,這事……恐怕難以善了」。

  李壽雖然不學無術,但是他也不是痴傻,他也明白陶幹這人很有才能,所以才將政務全部塞給陶干,現在遇到事情也是第一時間找到陶干。

  見陶干如此鄭重其事,李壽第一次有些慌了,「你、你言重了吧?區區真臘,蕞爾小國用兵,干我大唐何事,他也不是大唐藩屬國啊」。

  「海路」,陶干慨嘆道:「經略使已經言明,真臘興兵,致使西南海路不通,嚴重影響到市舶司運作,那市舶司何等重要,相信都督也在邸報上面看過了」。

  經陶幹這麼一提,李壽也是捋清思路,真臘興兵,攪亂西南諸夷,而西南海路便是嶺南海商的主要航道,其實李壽也是有所耳聞,西南諸夷動亂後,交州的海商也是無法出海,也有一些海商攀附他的時候提到這一點,只不過李壽一來不理政事,二來收過真臘財物,他肯定不可能對此上心。

  原本李壽只當是西南諸夷動亂而已,影響不到大唐,些許難民交給陶干處理便是,現在仔細捋一捋,他還真是有些小看真臘國帶來的連環影響了。

  想明白其中的關節,李壽便是有些心慌,再不敢對陶干耍威風,急忙問道:「長史有何教我?」

  「都督真心相問?」陶干一臉肅然,正色問道。

  「這是自然」,李壽毫不猶豫的說道,然後焦急的在堂中踱步,「李壽雖然沒有大志向,也沒有學識,但我也知道輕重,知道好歹,若真是誤了朝廷的事,那就是我李壽的罪過啊」。

  聽到這話,陶干倒是有些詫異,這李壽知道這一點還不算是混帳至極。

  細細回想起來,李壽到交州後,雖然不務正業,只顧花天酒地,收受那些豪酋巨富的賄賂,大肆斂財,但實際上李壽也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並沒有欺壓普通百姓,反而將政務全部交由陶干。

  這也是陶干容忍他的原因之一,一個只顧享樂,不願掌權的主官,就由他去吧。

  若是清算李壽的罪名,也就是生活奢靡,貪財好色,頂天再加上一個尸位素餐而已,憑藉他皇室宗親的出身,也不能將其治罪。

  但現在則是有所不同,如李壽所言,若是因為隱瞞西南諸夷的動亂,誤了朝廷開設市舶司的大事,那就真是罪過了。

  「都督明白這一點便好」,陶干慨嘆道:「依我看來,都督不若主動認錯,相信經略使亦不會深究」。

  李壽瞪大眼睛,「這、這能行?朝廷能信?」

  陶干雖然耿直,但不迂腐,聞言只是搖頭一笑,「經略使經略嶺南九府,具體事宜,還不是由經略使定奪,只要都督態度良好,大力配合經略使,助其推行市舶司,相信經略使自有分寸」。

  李壽恍然大悟,陶乾的話雖然較為隱晦,但他還是聽明白了,簡而言之,只要把經略使給伺候滿意,一切都好說。

  但是接下來陶乾的話便讓李壽有些錯愕,「不過,我久聞那位經略使少年從軍,治軍嚴謹,都督先前隱瞞之罪,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洗脫」。

  李壽一陣愕然,繼而惱羞成怒的拂袖說道:「你這豈不是前後矛盾?」

  「都督莫不是打算全身而退?」陶干似乎早就猜到李壽的反應,只是好整以暇的捻須輕笑。

  李壽看著陶干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裡一震,「陶明質,你的意思……本督官位不保?」

  「交州偏僻,都督在這也是受苦,也可趁機脫身,何樂而不為」,陶干直視著李壽的眼睛,「若都督有意,下官願傾力相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