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劉弘基的謀劃

  …

  本來眾人便有意跟隨大賀摩會反了突厥,投靠大唐,現在經過俟利發趙德言如此逼迫,更是堅定眾人的心意。

  當夜,大賀摩便率領數十親衛,連夜趕赴幽州。

  翌日,當趙德言囂張跋扈的來到牙帳,見不到大賀摩會,更是大發雷霆。

  「這是何意?」趙德言一改往日從容自若的神態,眼中閃出厲色,怒吼道:「大賀摩會這是何意?他人在何處,速速命他滾來見我」。

  「大膽,大酋身份尊貴,你注意言辭」,帳中一名高壯的契丹人忍不住呵斥道。

  阿會蘇支見狀大急,來也來不及阻止。

  「你這蠻賊竟敢對我不敬?」趙德言瞪大眼睛,「沙魯啜,掌嘴」。

  身後的沙魯啜聞言也是愣住,他在突厥大小也是將領,往日也曾欺凌他人,但也沒見過趙德言這般霸道蠻橫。

  趙德言眼睛一凝,舉起可汗佩刀,「你也要抗命?」

  「不敢」,沙魯啜忙是應諾,走上前去,抬手便是一巴掌。

  那契丹漢子大怒,正準備抵抗,趙德言暴喝一聲,「敢有異動者,視同謀反」。

  阿會蘇支死死的拽住他,只聽得清脆的一聲響起,那契丹人臉上顯現出一個通紅的巴掌印記。

  「啊」,那契丹人憤怒不已,奈何讓阿會蘇支緊緊抱住。

  趙德言見狀猖狂的仰天大笑,好不惡毒。

  「今天是第二天,明天晚上,我要見到契約,亦或是賦稅,你們這些低賤的蠻賊,好自為之吧」,趙德言丟下一句話,便是負手走出大帳。

  出得大帳後,聽見帳中那嘶吼的聲音,趙德言嘴角一扯,側頭說道:「沙魯將軍,我們今夜便撤」。

  沙魯啜一愣,「那賦稅?」

  「契丹人對可汗沒有一點忠心可言,現在大賀摩會更是不知身在何處,我懷疑他們另有密謀,再不走我們就在死在這裡」。趙德言低沉著聲音說道。

  沙魯啜聞言只覺得渾身一寒,他們現在契丹部落里,身邊僅有百人衛隊,若是契丹人翻臉,那他們還真是走不出去,當即便是點頭應諾。

  幽州,薊縣,大都督府。

  任國公劉弘基一臉凝重,堂中寂靜無聲。

  大賀摩會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等著。

  良久,劉弘基看向一邊的文士,這文士乃是新任幽州都督府長史李玄道,前任長史李襲志在高沖返京後不久,被召入朝中擔任太府卿。

  李玄道也是秦王府十九學士之一,他的身份也不簡單,出身隴西李氏姑臧房,按照輩分,他是李世民的族叔,李玄道還有一層身份少有人知,他還是房玄齡的外甥。

  雖然李玄道比房玄齡還要大兩歲,但他還真是房玄齡的親外甥。

  房玄齡家世也不簡單,清河房氏也是二流世家,父親房彥謙是前隋的司隸刺史,祖父房熊是北魏的清河廣川二郡太守,曾祖房翼是北魏的宋安太守……

  房氏世代高官,門第並不低,房玄齡的姐姐嫁入隴西李氏,房玄齡之妻也是出自范陽盧氏。

  見劉弘基看過來,李玄道作為長史,必須有所回應,當即毫不思索的說道:「夷狄來投,證明我朝德被四方,豈有不納之理?」

  劉弘基聞言點點頭,「這是自然,只是若沒有妥善的策略,契丹各部必將遭受突厥打擊,但是……」。

  說到這裡,劉弘基眼中精光一閃,「但若是謀劃得當,或許便是我大唐的絕佳機會」。

  二人的對話並沒有避著大賀摩會,聽得這話,大賀摩會立即起身,「契丹等部,任憑大唐驅使」。

  劉弘基滿意的點點頭,忽然腦中靈光一現,身子前傾問道:「摩會兄弟你剛剛說突利徵召你們討伐薛延陀?」

  見劉弘基一如既往地這般親善,身居大都督之位,竟對他一個蠻酋稱兄道弟,大賀摩會也是心中一熱,直點頭道:「正是,突利限我們各部即日徵兵十萬,隨軍北上征伐薛延陀」。

  劉弘基年輕時便是遊俠,向來落拓不羈,依他現在大都督的身份,便是放眼整個大唐,他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但他性格向來如此,即便是面對一個士卒也是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這也算是他獨有的人格魅力。

  劉弘基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弘基,你是對突厥這次北征有想法?」輔佐劉弘基已有數月,李玄道大概猜到劉弘基的心思。

  劉弘基眉頭一挑,「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更何況夷男……」,說到一半,劉弘基不著痕跡的一頓,「並不是我們的敵人,我覺得其中有謀劃之機」。

  「要不要先行上稟朝廷?」李玄道也是點頭贊同,但是事關重大,李玄道身為長史也不敢隨意決策。

  「來不及了」,劉弘基只是搖搖頭,「一去一來,少說半月了,機會稍縱即逝,我們等得了,摩會他們等不了」。

  忽然,劉弘基猛然抬頭,眼睛看向大賀摩會,「摩會,若是讓你率部反擊突厥人,你敢嗎?」

  大賀摩會噌的坐起,「有何不敢,我早就想殺死他們,他們欺人太甚,但是我們勢力太過弱小,還是需要大唐的庇護」。

  「好,庇護這是自然」,劉弘基拍案叫好,「既如此,我有一個計劃,就看摩會你有沒有膽量實行了」。

  「大都督請吩咐」,大賀摩會鏗然拜倒,「現在我們已經沒有活路了,只要大唐願意庇護我們,契丹各部任憑驅使」。

  劉弘基臉上滿是興奮之色,「你們上前來」。

  當即三人湊到一起。

  「突利奉命北征薛延陀,到時候主力軍一定是你們契丹各部,或可在交戰之時,反戈一擊,擊敗突利,再迎薛延陀南下,只要薛延陀南下,頡利老賊一定無暇顧及東部,只有突厥大亂,才符合我們的利益,你們覺得如何?」

  劉弘基低聲敘說,一番話說得二人驚詫不已。

  李玄道皺眉說道:「這、一旦事泄,必將引發兩國矛盾」。

  「現在兩國便沒有矛盾嗎?」劉弘基反問道:「將在外,需見機行事,現在局勢,大利於我朝,有何不可為?」

  大賀摩會重重點頭,「契丹各部願意遵從大都督調遣」。

  劉弘基見狀大喜。

  然後大賀摩會繼續說道:「其實突利那廝也不受頡利待見,若是突利兵敗,引得薛延陀打進漠南,頡利一定不會輕饒突利」。

  劉弘基聽得再次興奮起來,「那到時候有無機會勸說突利來投?」

  大賀摩會一愣,「或許可行,不過大都督,那突利和頡利相差無幾,同樣暴戾恣睢,索取無度,即便他投大唐,我契丹各部也不願再臣屬於突利」。

  劉弘基聞言笑道:「那是肯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只臣服於大唐聖人一個人」。

  聽到這話,大賀摩會也是終於安心,他也清楚大唐的政治體制,跟突厥截然不同。

  在突厥,他們臣服於突利,突利再聽命於頡利,簡而言之,他們的君主便是突利,畢竟在草原上,千百年來便是這種部落依附的制度。

  然而在大唐,如果敢說你的君主是你的上級的話,那就是陷你的上級於死地,中原王朝里,君主有且僅有一個,那就是當朝皇帝。

  「那我這便回去,先將那該死的俟利發給打發了,然後便回應突利」,大賀摩會當機立斷,也不拖沓。

  劉弘基聽得一頓,「俟利發?」

  大賀摩會見狀只得說道:「俟利發就王庭的參政官,是個漢人,叫趙德言,深受頡利器重,他不是善類,一直蠱惑或其他頡利倒行逆施,加征賦稅,現在弄出一個抵押延緩繳稅的政策,攪得草原上人心惶惶」。

  劉弘基立即重視起來,「摩會兄弟跟我好好說一說這個趙德言」。

  接下來大賀摩會就將趙德言的一些事跡如實道來,本來草原上各部落的習俗簡單,治理簡便,比如頡利可汗徵稅,直接命令各部上繳賦稅就行,征戰的時候就直接命令各部出兵,但是趙德言上任以後,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將一些繁瑣的規制套用在突厥汗國,攪得天怒人怨。

  更是制定出一些嚴苛的律法,強制推行,也是惹得各部落極為不滿,比如放牧,先前各部落逐草而居,現在趙德言強制劃分轄區,比如你契丹部落,只能限定在這一片區,不可隨意出境。

  按照他的說法,這是效仿漢時的封建制度,藩王不得隨意離開封地,更有利於可汗統治。

  待大賀摩會講完之後,劉弘基二人一臉古怪。

  「有勞摩會兄弟了,你且回去準備吧」,劉弘基回過神來,便是起身相送,「我在幽州等候你的好消息,順便籌集一些布匹鹽巴,回頭給你秘密送過去」。

  大賀摩會聞言大喜,拜謝離去。

  堂中僅有劉弘基和李玄道二人,對視一眼,全部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疑惑。

  「元易兄你先說」,劉弘基坐回榻上,伸手說道。

  李玄道,字元易,比劉弘基年長五歲。

  「若是老夫記得不錯,當年偽夏竇建德的中書舍人也叫趙德言,河北清河人氏,應該是出自清河趙氏」。

  李玄道捻須皺眉,遲疑說道:「只是偽夏滅亡後,這趙德言便不知所蹤,也不知道現在突厥這位俟利發,是不是當年的趙德言」。

  李玄道已經年貨半百,自是可稱老夫。

  「竟有這人?我還未曾聽聞」,劉弘基驚訝道:「元易兄從何得知?」

  「弘基莫非忘了,老夫母族便是清河房氏」,李玄道笑道:「吾家自前隋開皇年間便遷居河南,老夫自幼也是多在河北河南往來,自是知曉」。

  劉弘基恍然大悟,然後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道:「聽大賀摩會所言,那趙德言似乎是位庸才啊,整得突厥各部怨聲載道,不過……這可是大利於我朝啊」。

  李玄道這時搖頭道:「這位趙德言我不知道是不是當年的清河趙德言,但當年老夫熟知的那位趙德言可並非庸才」。

  「他是清河趙氏的俊彥,曾舉進士,後來也曾做到州郡佐官,投奔偽夏後,官至中書舍人。當年王師兵進洛陽城,王世充求援於竇建德,便是趙德言和劉彬二人力勸竇建德出兵來救洛陽」。

  「站在當時竇建德的立場上,救援王世充無疑是正確的選擇,只是聖人天縱大才,一戰便將其擊潰」。

  劉弘基並不知道其中故事,聽得這話,也是驚訝道:「竟有這事?」

  李玄道緩緩點頭,「錯不了,安邑敬公有隨筆記錄的習慣,當年在偽夏對此事有清晰記載,去世前已將文稿贈與弘文館,以用於修史」。

  安邑敬公便是裴矩,爵封安邑縣公,已在年初逝世,諡號「敬」,當年裴矩在夏國擔任尚書右僕射,兼任吏部尚書,乃是夏國重臣,他的記錄肯定不會有錯。

  裴矩高壽八十,歷仕北齊、北周、前隋還有大唐四朝,他的隨筆對於修史有些重要的參考意義。

  李玄道身為弘文館學士,博覽群書,也對裴矩的隨筆也曾認真閱讀,隨口便背誦出來。

  「《上書言援鄭》:偽夏中書侍郎劉彬,中書舍人趙德言聯名」。

  「天下大亂,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勢。今唐舉兵臨鄭,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鄭地日蹙,唐強鄭弱,勢必不支。鄭亡,則夏不能獨立矣。不如解仇除忿,發兵救之,夏擊其外,鄭攻其內,破唐必矣。唐師既退,徐觀其變,若鄭可取則取之,並二國之兵,乘唐師之老,天下可取也」。

  劉弘基聽後也是面色凝重,坐直身子嘆道:「這劉趙二人,當真大才,若非聖人用兵如神,一戰破之,其後局勢,或許、或許真如二人所言」。

  「所以老夫才說那趙德言絕非庸才啊,若現在突厥這個趙德言真是當年那人,便是我大唐之禍啊」,李玄道幽幽嘆道,隨後好像想起什麼來,也是面露疑惑,「但看現在突厥局勢,實在是令人費解」。

  「反正大利於我朝便是」,劉弘基也是想不通,不過他不糾結這個,直接說道:「我這便稟報給聖人,言明突厥情況,稍後還請元易兄稍作修正」

  李玄道點頭應著,心裡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