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趙德言獻計

  第602章 趙德言獻計

  …

  頡利可汗回到金帳後,將帳內侍從全部趕出去,獨自一人在燈下思慮良久。

  先前趙德言那一句話可謂是直擊頡利可汗的軟肋。

  小可汗在突厥的地位非同小可,突厥的官制自成一體,如果說拓設相當於中原的分封藩王,特勤相當於王公貴族等,那小可汗在一定程度上,便相當於儲君。

  始畢可汗病逝時,突利小可汗,即阿史那什缽苾尚且年幼,不足以繼承大汗之位,便由始畢可汗的二弟處羅可汗繼任。

  待處羅可汗死後,阿史那什缽苾已經年近二十,於情於理,也該由阿史那什缽苾繼位,畢竟他是始畢可汗的嫡長子。

  但是頡利可汗野心勃勃,怎甘放棄大汗之位,一番運作後,成功繼任可汗,只是這時的頡利可汗正值壯年,勉強算是雄才大略,他也知道不能蠻幹,必須籠絡各部族。

  畢竟阿史那什缽苾作為第一順位繼承人,作為一代雄主始畢可汗之子,也是有不少部族支持,頡利可汗便分封什缽苾為小可汗,號突利小可汗,並將整個草原的東部交給他,統轄契丹、奚、靺鞨等部族。

  近些年來,突利小可汗愈發猖獗,屢次悖逆,頡利早就對他不滿,更何況突利小可汗屢次三番的跟大唐眉來眼去。

  第一次是武德六年,在豳州五龍坂,突利小可汗擅自跟李世民結盟,便結為兄弟,致使頡利不得不退兵。

  第二次是武德七年,在幽州薊門關,突利小可汗擅自跟唐國通關互市。

  第三次是武德八年,在同州郃水之畔,突利小可汗再次未戰先退。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頡利的底線,頡利現在已經忍耐不住殺意。

  燈火搖曳,映照著頡利可汗的臉色陰晴不定,良久,應該是有些疲憊,頡利躺在軟榻上,低吼一聲。

  帳外衛士忙是進帳應諾。

  「傳令,命什缽苾即日發兵,剿滅薛延陀,本汗要他親自把夷男的頭顱送來」,頡利閉著眼睛,聲音低沉,如同蟄伏的野狼一般,幽暗而狠戾。

  衛士恭敬領命,正打算告退,只聽得頡利可汗再次沉聲道:「通告各部族,自今日起,趙德言擔任王庭俟利發,賜牛羊各五千,奴百人,美人十人」。

  衛士聞言抬起頭來,一時間有些驚詫,見頡利可汗睜開眼來,忙是躬身應諾,心裡已經是萬般震驚。

  當這個任命傳開之後,各部族同樣非常震驚,趙德言,聽名字便知道是一個漢人,竟然擔任俟利發之位。

  王庭,也就是頡利可汗所在之地,大可汗的金帳在何處,王庭便在何處。

  而俟利發則是突厥汗國的重臣,可參與決策,評議政事,相當於中原王朝的宰相之位,地位非同小可。

  這樣重要的官職現在竟然由一名漢人來擔任,各部族驚詫不解,也是意料之中,不過現在的頡利可汗威壓各部,行事愈發暴戾,對部落首領動輒便是鞭笞,完全一人獨裁。

  因此各部族雖是疑惑,或是不服,但也不敢明目張胆的反對,更不敢有絲毫怨言。

  當趙德言接到任命後,依舊是平淡如常,只是依照禮節拜謝。

  待宣布命令的人走後,帳中僅有趙德言一人。

  趙德言頓時面露喜色,面南跪拜,眼中全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夏王,臣非是中行說,更不食唐祿,只願顛覆突厥,勿使河北再遭劫難」。

  趙德言眼中噙淚,心中激動萬分,但他看見帳外人影幢幢,他也不敢說出聲音來,只得在心中默想。

  往日突厥每次南侵劫掠,河北之地,首當其衝,河北諸州,苦不堪言,這也是趙德言為何答應薛收的原因之一。

  他作為夏王竇建德的忠臣,在虎牢關之中不幸被擒,本是寧死不降,只是薛收曉以大義,以河北百姓相勸,趙德言這才答應,孤身北上,成為威鳳衛的暗子。

  中行說是漢文帝時期的宦者,因不滿作為漢匈和親的隨員,對漢朝懷恨在心,轉而投靠匈奴,後來成為匈奴單于的重要謀臣,頻頻獻計,對漢朝造成極大的危害,他也算是第一位名副其實的「漢奸」。

  自漢以來,諸如中行說這樣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在中原窮困潦倒的人投靠北方遊牧部落,搖身一變便成為重臣,轉而再對中原王朝施加報復,其中不乏後來成為重臣的人,諸如西漢的中行說投靠匈奴,東晉的張賓投靠羯族。

  現在的趙德言便是效仿這些臭名昭著的「前輩」,他來到草原之後,經過重重困難,見到頡利可汗,隨後數次獻計,甚至險些丟失性命,幫助頡利可汗建立數次大功,也成功使得頡利可汗對他敬稱先生。

  現在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頡利可汗終於是徹底信任趙德言,開始給他授任官職,並且這一出手,便是俟利發這等重要職位。

  在突厥,這種草原部族聯合組成的政權里,等級觀念更加深入人心,在中原,士子或許還講究錚錚鐵骨,或對上官不敬,但在草原上,這是不存在的事。

  在草原上,官大一級壓死人,更是直接的體現出來,膽敢不敬,便是直接打殺,其他人也是無話可說。

  比如各部族的首領,在中原王朝那也是相當於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皇帝接見這些重臣也是態度親善,賜座賜茶,雙方對等交談,君臣之間的關係非常親和,在一定程度上,也屬於相輔相成、相互制約的關係。

  但在草原上,頡利可汗對各部族生殺予奪,隨性而為,一言不合便可鞭笞,甚至打殺,對各部族任意欺凌,這便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則。

  俟利發這個官職對於現在的趙德言而言,無疑是來得正好。

  鋪紙研墨後,趙德言提筆便是一封《突厥汗國賦稅疏》,趙德言早有預謀,腹稿已在心中,洋洋灑灑的數千言,筆走龍蛇間迅速躍然紙上。

  「來人」,趙德言將所謂的奏疏裝封妥善,好生揣進懷中,起身大喊道。

  帳外守衛聞言進帳,略一遲疑便是躬身拜倒,「俟利發請吩咐」。

  這便是權勢的力量,先前礙於頡利可汗對趙德言的看重,這些守衛對趙德言只是表面上的尊敬,實際上依然是看不起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漢人,現在趙德言搖身一變成為重臣,這些守衛便是發自內心的敬畏。

  「待我去見可汗」,趙德言冷哼一聲,負手說道。

  「是」,守衛恭敬回應。

  這時候的頡利可汗已經將要入睡,但聽到趙德言求見,頡利還是耐住性子接見。

  「你有何事?」頡利可汗打個哈欠,眯起眼睛問道:「若是前來謝恩,那就大可不必,你們漢人那一套太虛了」。

  趙德言抿嘴一笑,「承蒙可汗大恩,在下無以為報,特來獻上賦稅疏,以解可汗燃眉之急」。

  「什麼書?」頡利可汗一愣,然後臉色一沉,寒聲道:「本汗絕不去看爾等漢家的書籍,再者說,本汗有何燃眉之急?」

  趙德言微微一頓,有些無語,只得說道:「非是書籍,只是一些關於賦稅的策略,可汗即便不說,在下也是有所耳聞,去歲大雪,各部族受災嚴重,當然,東部部落除外,現今漠北大亂,王庭徵收的賦稅已經是寥寥無幾,若是長久如此,豈不是肥了各部族,而使王庭困頓?」

  頡利可汗聞言頓時臉色鄭重起來,緩緩坐直身子,面露憤憤之色,「你有辦法解決?今年已是第三次加征,各部族只道窮苦,推諉不繳,伱若有更好的策略可以使他們乖乖繳納賦稅,那快快道來」。

  趙德言自信一笑,從懷中掏出那封「奏疏」,「在下確實有一些想法,還可汗請閱覽」。

  頡利可汗擺擺手,身後一名披甲的衛士上前接過轉呈。

  然而頡利可汗只是大概看過三五行,便將奏疏扔到一邊。

  趙德言心裡一咯噔,只見頡利可汗揉著眉頭說道:「你直言便是,看得本汗眼花繚亂」。

  若在數年以前,年富力強的頡利可汗一定有耐心看下去,只是近年來,他的脾性愈加狂躁,屬實是沒有那個耐性。

  趙德言心中再次生起鄙夷之色,對比當年的夏王,眼前的老邁暴戾的頡利可汗可謂是一無是處。

  只是他可不敢表現出來,當即上前撿起「奏疏」,頡利可汗見狀也是揚揚下巴,「坐下說」。

  趙德言道謝過後,便是緩緩說道:「去歲白災雖是嚴重,但據我所知,僅是漠北最為嚴重,漠南鄰近南國,情況較輕,這也是薛延陀膽敢鋌而走險造反的原因,因為漠北更加寒冷,受災確實嚴重」。

  頡利可汗聞言冷哼一聲,似乎是對趙德彝這話有些不滿。

  趙德言繼續說道:「當然,這也不是薛延陀犯上作亂的理由,薛延陀必須征討。」

  「既然漠南各部族受災並不嚴重,他們還推諉拖沓,藉口受災,不繳賦稅,這還是因為可汗太過仁慈,使他們將理由全部扯到受災上面,逼得可汗沒有合適的理由催征,尤其是東部部落,我可是聽聞突利小可汗頗通商賈之道,在幽州開設榷場,跟中原互通有無,部落里的柴火鹽巴布匹等物資堆積如山啊」。

  頡利可汗聽到這裡,臉色陰沉,猛的一拍案桌,一雙昏黃的眼睛死死盯著趙德言,「趙德言,俟利發,你是在這裡挑唆關係嗎?」

  趙德言心裡一震,面上只是搖頭笑道:「可汗且聽我說完」。

  「這其中只是一個手段的問題,各部族藉口受災,無力上繳賦稅,可汗也只得就此作罷,畢竟也不可能將他們往死里逼,但是可汗這般輕拿輕放,更加助長各部族的氣焰」。

  「說你的計策,莫要廢話」,頡利可汗打斷趙德言的話,直接說道。

  「可汗可知中原的質庫?」趙德言見狀直接問道。

  「質庫?」頡利眉頭一皺,「有所耳聞,便是抵押物品的地方」。

  「正是,質庫在中原南朝時期最早有僧寺經營,囊中羞澀之人,可將值錢的物品,諸如金銀首飾、房宅地產等抵押給質庫來換取銀錢,但這種抵押可並非是價值對等的抵押,往往多是九出十三歸」。

  「九出十三歸?」頡利眉頭一皺,他對於中原漢人這些彎彎繞繞實在是費解。

  「正是,在下舉例說明」,趙德言一邊說著,一邊從案桌上拿起一件金質酒器。

  「比如這件酒器價值十貫,送去質庫抵押三個月,月息一貫,但是質庫只出九貫,另外一貫即扣除的契錢,抵押之人最終只到手九貫錢,但是三個月後契約到期,取贖之時,則需加收三個月息錢,即三貫,一共需要支出十三貫才可以贖回這件酒器,這便是九出十三歸」。

  「真黑」,頡利聽得咋舌不已,「你們漢人的心真黑」。

  趙德言一陣無語,只得說道:「質庫急人之所急,可助人暫時渡過難關,這也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罷了」。

  「你的意思?」聽到這裡,頡利可汗已經大概明白過來,「你打算對拖欠賦稅的部族用九出十三歸?」

  「也不盡然,但究其原理,相差無幾」,趙德言捻須笑道。

  見頡利可汗再次眉頭一皺,趙德言也不敢再賣關子,直接說道:「那些部族推脫受災嚴重,可汗便就此作罷,未免太便宜他們了,不若採取類似於九出十三歸的方式。使他們以貴重之物前來抵押稅款,約定數月之期,再定以相應的利息」。

  「如此一來,他們要不選擇及時繳納賦稅,要不就選擇抵押,但要付出高額利息。相信可以極大程度上,促使各部族積極繳稅,不敢拖欠」。

  頡利可汗聞言神色一動,緩緩說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如此一來,他們也就沒道理繼續推諉,也怪不得本汗再次催征了」。

  「具體施行辦法,全在奏疏之中」,趙德言再次拜倒,雙手奉上,「可汗大可一試,果然這個辦法不能徵到賦稅,在下引咎請辭」。

  「不用,本汗不看」,頡利擺手說道:「便全權交由你去辦,誰敢阻撓,大可以直接殺之」。

  趙德言大喜,當即拜謝。

  隨後頡利可汗滿意的點點頭,若有所思的問道:「看來你這計策也不是今日突發奇想,想必已經籌謀多日,為何早前沒有獻上來?」

  趙德言面色如常,只是拜道:「可汗,中原有句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昨日的我,只是客居突厥的的流離之人,今日的我,既食突厥俸祿,便理性作出相應功績,否則便是尸位素餐,徒留罵名」。

  頡利緩緩點頭,慨嘆道:「這也算是你們漢人的可取之處,你大可安心,本汗用人,從不拘泥,只要你可能建立功勳,你在中原達不到的成就,本汗使你如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