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突厥亂起

  第601章 突厥亂起

  …

  石城外,唐軍大營。

  高沖終於見到這位大山裡的僚酋,滿臉的虬髯,顯得十分雄壯,雙眼炯炯有神,年近七旬的談殿依舊精神矍鑠。

  「久聞高經略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俊傑啊」。談殿朗聲一笑,笑聲迴蕩在帳中,談殿躬身拜道:「老夫談殿,拜見高經略」。

  高衝心里不自覺點頭,可能籠絡各垌溪僚人,唯他馬首是瞻,乃至於跟馮盎分庭抗禮,這談殿果真不簡單。

  「談首領,有禮了」,高沖點頭笑道:「談首領數十年來威震嶺南,我在中原也是有所耳聞納」,然後示意談殿落座。

  各自落座後,談殿便是奉上高沖親筆奏疏,「先前老夫跟高州馮都督有些誤會,幸好經略前來化解,要不然這誤會就大了」。

  說著回頭看一下低頭不語的馮暄,「馮二,你說是不是啊?」

  馮暄抬起頭來,咧嘴一笑,「那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此甚好,甚好」。

  另一邊的馮副將眼睛圓瞪,眼中幾欲噴火一般,死死的盯著談殿,只是談殿視若無睹,只當沒看見一般。

  人老成精的談殿現在心裡十分清楚,得到經略使的認可才是最重要的,至於馮副將那挑釁狠辣的目光,談殿見怪不怪,畢竟他可是老一輩人,若是跟年輕輩起爭執,豈不是自降身份。

  唯有談璠,看向馮副將的眼神,那是掩飾不住的恨意,只不過雙方都在克制。

  高沖伸手接過那封奏疏,頗為感慨的說道:「和睦相處,甚好」,然後將奏疏遞給身後的薛仁貴,「妥善裝封,加急遞往京師」。

  薛仁貴躬身應著。

  談殿見狀心裡也是一松,繼續笑道:「城外條件簡陋,還請經略使賞光,往石城稍歇」。

  高沖只是淡淡點頭,並沒有表現出多麼熱切。

  唐軍正式進駐石城,這也表明羅州真正意義上歸屬大唐,先前只是有名無實,若是問責,馮盎無疑是首當其衝,他作為高州都督,統轄的羅州長期被山中俚僚占據,朝廷政令不得下達,若是較真起來,這可是殺頭大罪。

  正式收復羅州,招撫談殿後,高沖在石城僅僅歇息一日,便回到高州。

  在高州,高沖跟馮盎密談一夜後,再次啟程,前往廣州赴任。

  誰也不知道那一夜,高馮二人在談論何事,嶺南的百姓也是從這時開始慢慢獲知,他們嶺南有一位經略使,坐鎮廣州,統轄嶺南八府,不對,現在增設瀧州都督府後,應該是九府之政。

  與此同時,北方之地,同樣也是暗流涌動。

  當殿中監盧寬歷經坎坷,終於抵達豐州。

  豐州,即前隋五原郡,現在雖然名叫豐州,但實際,這片塞北的廣大地域,它的實際掌控者是突厥,也就是現在的頡利可汗。

  只不過大唐立國後,廢郡設州,便將天下改名,諸如梁師都占據的朔方郡,朝廷將其改稱夏州,並不認同朔方郡之名,認為梁師都是「竊據」。

  現在頡利可汗的牙帳便設在五原郡的治所九原縣之北,陰山腳下,俯瞰南國,大有凌駕於中原之上的氣勢。

  盧寬抵達陰山的時候,好巧不巧,正逢突厥國內大亂。

  薛延陀的首領乙失夷男,也就是大唐冊封的真珠可汗,正式起兵反抗突厥。

  近年來,頡利可汗愈發老邁,施政更加暴戾,橫徵暴斂,突厥汗國統轄的諸多部落早已經是怨聲載道,只是受制於突厥兵威,不敢反抗。

  現在真珠可汗猶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見真珠可汗率先起兵,其他諸如回紇、拔野古等部落紛紛響應,一時間,真珠可汗在漠北聲勢浩大。

  只能說這個時機實在是太過巧妙,驚聞薛延陀造反,頡利可汗哪裡還有心情接見盧寬,將其扔到一邊,便是開始著手平叛。

  陰山下,金帳中。

  年過六旬的頡利可汗鬚髮皆白,歪躺在虎皮鋪成的軟榻上,眼睛一張一合之間,甚有威懾。

  「夷男,若非本汗收留,他早死了」,頡利可汗聲音低沉,緩緩說道:「現在吃了幾天的肉,就忘了當時的飢餓,開始反咬主人了」。

  「可汗,聽聞年前有唐國人去找夷男」,阿史那思摩眉頭緊蹙,「我懷疑其中一定是唐國人在使壞」。

  「對,若沒有唐國人支持,夷男那賊子怎麼有膽量對可汗不敬」,阿史那社爾也在一邊憤憤叫嚷道:「可汗你一定要發兵,將夷男狗賊的頭顱擰下來,我要做成酒器」。

  頡利可汗聞言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若有能耐,你就該親自復仇」。

  阿史那社爾聞言羞愧的低下頭來,他終究是太年輕。

  前隋仁壽四年出生的阿史那社爾現今不過二十三四歲,十分年輕,但他已經是突厥汗國的拓設,拓設也就是首領的意思,相當於中原王朝的王爵,自領一地。

  因為阿史那社爾身份高貴,他是處羅可汗的次子,頡利可汗的嫡親侄子。

  有一說一,頡利可汗雖是暴戾,但他對於親族還是非常重用,不僅分封大哥始畢可汗的兒子阿史那什缽苾為突利小可汗,還分封二哥處羅可汗的兒子阿史那社爾為拓設。

  阿史那社爾被封為拓設,設立牙帳在漠北,統率鐵勒諸部落,薛延陀從西突厥投奔東突厥後,頡利可汗將薛延陀安置在漠北,隸屬於阿史那社爾麾下。

  這其中也有頡利可汗的考量,突利小可汗這個侄子近年來越來越不聽話,東部的契丹等部落在突利小可汗的庇護下越來越放肆,更別說突利小可汗還跟大唐眉來眼去,頡利可汗早就看突利小可汗不順眼了,薛延陀部落強大,頡利自然不可能再將其交給突利小可汗統轄。

  而阿史那社爾向來忠耿,並以智勇著稱,頡利可汗便將薛延陀交給阿史那社爾了。

  不得不說,阿史那社爾也算是突厥王族裡的異類,突厥王族,無論是已死的始畢可汗,還是現在的頡利可汗,突利小可汗,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是不拿那些歸附部落當人,任意索取,揮霍無度。

  在他們的眼裡,只有突厥本部人馬才是嫡系,鐵勒諸部落那些,通通是依附於突厥的奴隸而已。

  但是阿史那社爾則不同,他統帥鐵勒、同羅等部落,從來不對他們收取賦稅,有人勸他收取賦稅以供自己享用,他說:「我的部落富裕,可以供養我,只要他們也同樣富裕,那我就滿足了」,從此,各部落對阿史那社爾十分信服。

  漠北之地,並非只有阿史那社爾這一個拓設掌管,而是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突利小可汗的弟弟,阿史那欲谷設,也就是阿史那社爾的堂弟,他們二人同為拓設,共同掌管漠北。

  真珠可汗知道阿史那社爾頗得人心,但是阿史那欲谷設就不一樣了,他跟哥哥突利小可汗一樣,也是窮奢極欲,也不把那些歸附的部落當人。

  真珠可汗便直接起兵,攻打阿史那欲谷設,出其不意的攻擊,打得欲谷設狼狽而逃,阿史那社爾驚聞消息,匆匆發兵前去救援堂弟欲谷設,然後也被真珠可汗擊敗,只得逃來金帳求援。

  訓斥完阿史那社爾,頡利可汗的心情愈發糟糕,他深恨這種背叛,只是現在他對於突厥王族內部,也是隱隱有些不滿,這種事情眼前這些人肯定是不能商量。

  頡利可汗想了想,便將阿史那思摩等人攆出去,沉聲喚道:「把先生叫來」。

  說完之後,頡利可汗一頓,「算了,我自己去」,然後頡利可汗起身出帳,朝後面一處獨立的大帳走去。

  這間大帳緊鄰可汗金帳,地勢高,面積大,由此可見其主人的地位,但實際上裡面住著的人並非是突厥王族,甚至壓根不是突厥人,而是一名漢人。

  來到大帳門口,守衛忙是行禮。

  「先生這些日子在做什麼?」頡利可汗負手問道。

  「看書」,守衛言簡意賅的說道。

  「看書?」頡利可汗有些意外,「從未出帳?」

  「未曾出帳,每日裡只是看書」,守衛繼續回答。

  頡利可汗聞言緩緩點點頭,然後掀開帳簾走進去,只見一名年約四旬的中年漢人,正手捧一本書籍,在燈下聚精會神的閱讀。

  聽得聲音,那中年漢人忙是起身,「趙德言拜見可汗」。

  頡利可汗這時竟是擺手一笑,「先生不必多禮,聽聞先生這些日子一直在看書?」

  趙德言聞言點點頭,直言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敢有一日怠慢」。

  說完之後,臉色一黯,恭請頡利可汗入座後,便是嘆道:「當年若非在下謀不如人,夏王也不會……」。

  頡利可汗聞言朗聲一笑,「那些都過去了,先生不必再掛懷了,現在你在我突厥汗國,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趙德言只是悶聲應諾。

  當年的趙德言在竇建德麾下不過是一個中書舍人,他的主官就是夏國中書侍郎劉彬。

  當王世充向竇建德求救時,夏國文武,唯有劉彬和趙德言主張救援,他們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絕不可使唐國逐一擊破,只是萬萬沒想到,李世民如此兇猛,一戰擒兩王,直接覆滅夏國。

  頡利可汗拿起案桌上的書籍一看,「《論語》?」

  繼而輕笑一聲,「聽說這本書你們從小讀到大,為何還要翻來覆去的看?」

  「聖人之言,不能盡解,每次重讀,也將有不同的感悟」,趙德言由衷嘆道。

  「好了,我聽不進你們那些之乎者也」,頡利可汗也是暴露本性,不耐的擺擺手說道:「今日我有兩個疑惑,不知先生可否解答?」

  趙德言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精芒,躬身回應道:「可汗請講,在下學識淺薄,不敢保證釋疑,只能盡力而為」。

  頡利可汗擺擺手,啐道:「你們文人說話就是這般煩躁,有辦法就有辦法,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殺你,大可不必說得這般滴水不漏」。

  趙德言只得悶聲應諾。

  「薛延陀反了,你可知道?」頡利可汗眼中迸射出駭人的殺意,「夷男那廝竟敢反我」。

  「略有耳聞」。趙德彝一如既往的恭謹。

  「本汗現在有兩個問題。

  第一,他們有人說這是唐國挑起的紛爭,你覺得呢?

  第二,你覺得本汗應當如何平叛?」

  頡利可汗身子前傾,虎視眈眈的看著趙德言。

  趙德彝臉色古井無波,心思急轉,隨後說道:「第一個問題,這其中肯定是有唐國的參與,毋庸置疑,唯有草原上亂起來,才符合唐國的利益,但是」。

  「但是什麼?」頡利可汗眼睛一凝。

  「但是夷男毫無疑問也是具有野心,否則無論唐國如何挑撥,他也不會起兵,他既然可以從西邊叛逃過來,那就可以再次叛離可汗,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頡利可汗聽得不自覺的點頭。

  「第二個問題,現在諸部叛亂,局勢不穩,在下建議可汗儘可能保全本部人馬的有生力量,以穩固自身地位」。趙德言抬頭看向頡利,鄭重的說道。

  「具體說說」,頡利可汗也是來興趣,他以前總覺得漢人太多彎彎繞繞,現在看來,若是有利於自身,這些彎彎繞繞也是相當吸引人啊。

  「勿用本部兵馬平亂」,趙德言直說道:「可汗的本部精銳十分可貴,絕不可浪費在內部傾軋上,只有可汗你手握精銳的本部兵馬,那些懷有二心的部落才不敢亂動,若是可汗將本部兵馬派往漠北平叛,一個不慎,漠南將亂」。

  頡利可汗臉色凝重的點點頭,「所言有理,那些賊子估計早就這麼想了」。

  隨後頡利可汗抬頭看向趙德言,「那依先生看來,該用何處兵馬平叛?」

  趙德言指了指東邊,不懷好意的咧嘴一笑,「我可是早有耳聞,東邊那位熟讀漢家典籍的小可汗,同樣也是野心勃勃啊」。

  頡利聞言臉色一沉,「好了,我明白了」,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身後帳中,燭火搖曳,趙德言看著帳簾方向,嘴角慢慢勾起,自嘲般的聳肩一笑,繼續拾起那本《論語》,精精有味的捻須閱讀,聲音晴朗,迴響在大帳之中。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