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番外回家向爹爹稟告案情

  儂智高的母親,叫阿儂。

  此女性聰穎,有謀略,嫁給儂智高的父親儂全福後,在政務上輔助丈夫,將地盤擴大到萬涯州、武勒州以及十四個州地,後來又協助兒子儂智高,建南天國。

  歷史上是這個婦人力主內附宋廷,以抗交趾,儂智高遵從母命,七次向宋朝求附,朝廷不予理睬,最終儂智高起兵反宋,攻城掠地,又多用其策,阿儂便稱為皇太后。

  於是乎,在宋史的描述裡面,這位女賊性慘毒,嗜小兒肉,每食必殺小兒。

  但此時此刻的阿儂,完全是漢人打扮,連漢話說得都很純熟,帶著畢恭畢敬的小兒子上前:「潘判官,我們親眼看到,那女子進了遼人使團的院落哩!」

  她稱呼的大官人,正是開封府衙判官潘承炬,潘承炬雖然覺得狄知遠三人不會在這等大事上扯謊,保險起見,還是仔細招來目擊者詢問:「什麼模樣的女子?哪個時辰進院的?」

  「我們離得遠,看不清楚女子的具體相貌,就是很高,比尋常人要高!」

  阿儂比劃了一下,她已經算是高大粗壯的身材,著架勢比她還要高半個頭,在女子裡面顯然是相當高挑,一眼難忘的,至於時辰她也記得很清楚:「未時兩刻,她入了遼人的院子,我兒特意去看了四方館前的鐘!」

  潘承炬側頭朝外看了看。

  四方館的大堂前,立有一座代替了原先水漏的大鐘,不是寺院裡面敲動的那種,而是一種用發條、機括、齒輪等部件來驅動的大鐘,指明時辰,極為神奇。

  這個鐘的思路,是狄相公的小舅子蘇頌所設計,再由公輸居的管事喻平所打造,雖說被一些文臣斥為奇淫技巧,上不了台面,但官家大為喜歡,特意放到四方館內展示,各族的使臣有的視若無睹,有的則大感震撼。

  阿儂顯然就是識貨的,居然還能看懂上面的時刻,報時很準。

  潘承炬算了算,從國子監到四方館的距離,兇手又不能大搖大擺走正道,腳程快的話,這個時間正好夠。

  可如此一來,又衍生出一個問題,倘若那女子真是殺害司馬光之人,從國子監出來,直接往四方館趕,這是一時慌亂的選擇,還是早就備好的退路?

  換而言之。

  到底是衝動殺人,還是蓄意謀殺?

  「哼!一問便知!」

  「隨本官來!」

  潘承炬大踏步地朝著四方館中心走去。

  遼人作為兄弟之國,使團所居住的,依舊是館內占地最遼闊的院落。

  曾幾何時,宋廷上下對待雄踞北方的大國,那是再鄭重也不過,從館伴使的接待,到入宮的勤見,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時時刻刻準備著應對遼人使臣的刁難。

  自從北伐之後,再定盟約,這種小心的態度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隨意。

  再到近幾年,已經從隨意變成了蠢蠢欲動,換成宋廷這邊開始挑,從入朝規制,到使團禮節,每一步都要過問,契丹人學不會禮節也得學。

  於是乎,遼庭派遣使臣時,要特意選出那種能說會道,隨機應變的,才能應付得了宋人這邊的規矩。

  當然,這種發難,也為宋廷保守的朝臣所不滿。

  他們並不願興起戰事,擔心窮兵武,好戰必亡,希望保持南北兩方這份來之不易的太平。

  然劉太后駕崩時,特意留下了定要收回燕雲的遺詔,朝野之間對於收復燕雲十六州的聲音也越來越激烈,保守的朝臣也知道難以違逆,便希望通過談判的方式,讓遼人把燕雲之地交出來。

  且不說是不是異想天開,雙方的交流倒也更加頻繁。

  如今李太后的生辰,遼人出席,官家的生辰,遼人出席,皇后的生辰,遼人出席,連皇長子的生辰他們都出席,還有本就要參與的冬至、元旦大朝會,乾脆就成為了常駐的使團,一年中有大半時間待在汴京。

  所以現在不是什麼特別節日,院內依舊有人,開封府衙一眾人等來到院前,

  硬榔擲地道:「開封府衙判官潘承炬,追案緝兇至此,煩請契丹使臣出來一見!」

  裡面一陣動靜,不多時,四五位契丹官員,帶著隨從匆匆走了出來。

  為首的正使面容俊逸,氣度儒雅,名叫耶律庶成,是遼人中的學者,讀書過目不忘,善於契丹、漢字,尤其擅長作詩,更曾翻譯方脈書,教授諸部族醫藥之事,歷史上,遼國嫁到西夏的興平公主去世,遼興宗就派遣這位持詔問罪李元昊。

  如今為了應付宋廷的發難,又想要與保守派的朝臣拉關係,耶律庶成則被委任為正使,每每在筵席上吟詩作對,確實引發了不少臣子的好感。

  副使叫蕭胡睹,元妃五兄弟裡面的蕭孝友之子,這個人有些特別,頭髮很卷,眼睛總是斜著看人,還有口吃,據說蕭孝穆見了這位侄子,都評價族中不曾有過這等相貌。

  蕭胡睹的長相固然清奇,但身材高大魁梧,思維敏捷,擅長捕捉別人言語裡的漏洞,可惜他一說話就結結巴巴的,無法及時反駁,只能成為副手。

  此刻見到潘承炬率眾前來,蕭胡睹眼晴一撇,對著空地露出陰冷之色,以契丹土話道:「來者—————來者不善!」

  耶律庶成已經習慣於受宋人刁難了,伸手壓了壓他的袖子,示意稍安勿躁,

  上前作揖行禮:「潘判官稀客啊,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潘承炬看著這位儒雅隨和的契丹人,淡淡地道:「四方館並非諸位的家,不必拿出款待客人的語氣,若遼朝再敢延誤歲幣,我朝再是禮儀之邦,恐怕也要逐出不守信諾的惡鄰了。

  周遭一靜,遼人上下紛紛變色。

  這話實在太不客氣,關鍵是宋廷確實會這麼做。

  兄弟之國,盟約結好,遼人已經成了弟弟,卻還能住在四方館內,然而羅幣不給,那就不是兄弟,弟弟也當不成,立刻宣戰,能活著放他們回去,都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禮節了。

  任誰遭受這般惡語,臉上都不會好看,耶律庶成的笑容卻只是淡了下去:「有關歲幣,我朝陛下早有詔書於貴朝,貴朝若有回詔,當以鴻臚寺官員宣詔,我等自當大禮迎之,潘判官莫非為此而來?」

  潘承炬不與之爭辯,話鋒一轉:「今日我朝國子監內,有學子遇害,兇手遁逃,疑為異族,今府衙追兇至此,又有目擊者證言,有可疑之人於午後回歸使團,耶律正使可有解釋?」

  耶律庶成皺起眉頭,斷然道:「使團絕對不會包庇賊凶,何人親眼所見,有賊人入我院中,請出面對峙!」

  潘承炬凝視著他:「耶律正使之意,是這偌大的院落,從午後至今的人員出入,你都了如指掌?」

  耶律庶成頓了頓,回答道:「使團上下,自無賊人,然四方館內,外臣自是難以保證!」

  「好!」

  潘承炬擺了擺手:「那我們就搜查四方館,來人,搜查嫌疑人,搜查可疑的器具!」

  「是!」

  眼見差役轟然應諾,朝著院內闖去,耶律庶成閉了閉眼睛,對著身側的蕭胡睹道:「將我們的人喚出來,切忌不要與宋人衝突!」

  蕭胡睹雙目斜著看向空地,下巴不甘地點了點,帶隊朝裡面走去。

  很快,數十名遼人魚貫而出,開封府衙的差役也開始翻箱倒櫃,查看一切角落。

  「去將目擊者帶出來!」

  潘承炬觀察著,想了想吩咐道。

  很快阿儂母子被帶了出來,遼人上下頓時惡狠狠地瞪了過去,尤其是蕭胡睹眼神最為兇狠,只不過瞧著的方向不太對。

  阿儂也不懼怕,不僅不躲避遼人的視線,反倒直晃晃地看過去,對著身後亦步亦趨的儂智光,用人土話道:「看!這就是曾經強大的契丹,現在連他們都畏懼我朝,一旦朝廷發兵,交趾一定會被滅掉,你父親的大仇就能報了!」

  儂智光連連點頭,露出與有榮焉之色:「我朝強盛!強盛!」

  阿儂自稱我朝,並沒有錯,她本就是廣南西路邕州左江道羈武勒州,即後世的廣西扶綏縣人,弟弟是武勒州知州儂當道,丈夫是廣源州首領儂存福,所謂羈摩,也是隸屬於宋廷魔下,儂智高一家都是宋人。

  不過正如同曾經河東路的那群番人一樣,宋朝武功不振時,這群人都有搖擺之心,隨時可能成為西夏乃至交趾的帶路黨,一旦朝廷武德昌盛,那馬上就以宋人自居了。

  「這婦人了不得!」

  潘承炬聽不懂土話,卻能從這對母子的表情中,大致猜到交流。

  別看遼國現在每況愈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許多異族還是不敢得罪的,

  更何況直接指認使節團,單就膽識而言,阿儂就勝過無數人了。

  怪不得儂智高將他的老母派過來,尋求朝廷的支持,兩府還真有意動,準備扶持這個邊境勢力。

  畢竟北軍不南戰,南軍又還沒有操練到能滅交趾的程度,在這個空檔,讓儂智高頂一頂,也不錯。

  不過兩府之所以還未定奪,只因為有一位相公提出,其中的度要掌控。

  儂智高同樣是野心勃勃,且有能力的峒人首領,當年交趾要滅廣源州儂氏,

  正是因為忌憚他們父子的實力飛速膨脹,難以遏制,現在朝廷當然可以扶持起儂智高,與交趾抗衡,可將來一旦尾大不掉,滅亡交趾後,反給儂氏得利,那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儂智高這一家人要用,但具體怎麼用,不是單純的扶持那麼簡單。

  阿儂並不知道,她們母子的努力,早就被大人物看在眼裡,還在仔仔細細地觀察遼人使團上下,末了來到潘承炬面前,低聲道:「官人,民婦一時間不敢確定。」

  不敢確定,其實就是沒有發現那個進入院落的女子身影,再見到差役紛紛奔出,搖了搖頭,示意院內沒有發現兇器血跡,潘承炬的視線落在那些垂著頭的契丹女子身上。

  人數不多,只有九人,從衣著打扮上,只有一位是侍妾身份,其餘八人是婢女。

  相比起早期,使團每位遼國官員都要帶上至少一兩位姬妾服侍左右,以便尋歡作樂,可差得遠了。

  潘承炬觀察一番,收回視線。

  確實沒有嫌疑女子。

  別的不說,就是身高都差了一截,

  阿儂沒有看到女子的正臉,但個子卻比她還要高出半個頭,而這群女子卻沒有那般高挑的。

  「潘判官!」

  耶律庶成旁觀,直到這時才開口,語氣依舊溫和:「是不是查完了,貴朝的四方館沒有賊凶藏匿吧?」

  潘承炬轉而盯住他:「耶律正使,沒有什麼話可說?」

  耶律庶成目露茫然:「閣下何意?」

  潘承炬道:「倘若兇手投奔於使團,看在同族的份上,耶律正使一念之差,

  予以遮掩,那還只是從犯,國子監士子遇害,與爾等無關!但倘若被我們查到兇手,是使團有意遮掩,此案的罪魁禍首,可就不同了!」

  耶律庶成呵了一聲:「潘判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願你們早日擒得真兇!」

  「那諸位就好自為之吧!」

  潘承炬留下最後的冷哼,大手一揮:「我們走!」

  眼見開封府衙如同搜查一間民居般,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蕭胡睹咬牙切齒,眉宇間滿是殺氣,踏前一步,手就籠在了袖子裡,似乎要抽出什麼,耶律庶成的手掌一下子捏住他的胳膊,嘴唇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又硬生生地忍下。

  「恥辱!恥辱!!」

  蕭胡睹卻不領情,胳膊用勁一甩,掙脫了他的手,轉身朝著院子裡面走去。

  等到耶律庶成也折返院中,遠處三顆腦袋才探了出來。

  公孫彬心有餘悸:「剛才那個遼人的副使一直朝這邊看,是不是發現我們了7

  「發現了他們也不敢做什麼——.·

  包默成更關心案子:「使團院內沒有搜出,難道那位侗族婦人扯謊?不!遼人使團膽敢包庇犯人,肯定早有準備,不會這麼容易被搜出!」

  「總覺得有些古怪———」

  狄知遠琢磨著,看了看天空的月亮:「案情今日是不會有什麼進展了,現在是真的晚了,我們回家吧!」

  公孫彬精力旺盛,顯然半點不累,但想到再遲回去,會遭到怎樣的待遇,還是縮了縮腦袋:「回吧!」

  三人離開四方館,倒也沒有分別,直接朝著太平坊而去。

  各自的父親身為朝廷重臣,府邸都是賜予的,直到入了巷子,三小隻也告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狄知遠來到狄府外,先不急進門,對著身後拱手一禮。

  兩道身影閃出,默默還了一禮。

  感謝了一路默默護衛安全的侍從後,狄知遠又放輕腳步,閃了進去。

  不是擔心爹娘發現,而是擔心弟弟妹妹發現。

  那對李生的弟弟和妹妹,如今正是四歲多,精力最旺盛,也最淘氣的時候,

  他小時候有姑姑約束,如今姑姑西行了,長輩們也有自有事,若不是家裡還有些人壓著,那兩個小傢伙早就翻天了。

  外人熟悉他的,覺得他是拿人家逗樂子的小魔星,卻不知在家裡,他都被兩個皮猴子折騰得腦殼疼,自是不想吵醒他們。

  正手腳往內宅裡面走,一道背影出現在不遠處,狄知遠目光一亮,反倒鬆了口氣,上前親熱地道:「榮叔!」

  一位面容和煦的漢子轉過身來,正是已過而立之年的榮哥兒,微笑著道:『

  別擔心,剛睡下,一時半會醒不了。」

  「呼!」

  狄知遠頓時自在了,故意在頭上抹了一把汗:「這對哥幾姐兒可真是怕了他們,每次纏著我講故事,各種不滿意,幸好還有四位叔叔在,不然可真是爹爹說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也不是見人就喊叔,見人就喚姨的,實在是府上這四位叔叔,是爹爹的老隨從了,爹爹之前還將他們各自安排到軍中、機宜司和太醫院內,許以前程。

  不過這四位叔叔武藝不俗,也能獨當一面,卻並不適應軍中的環境,後來還是回歸府上,各自娶妻生子,甘願代代追隨。

  爹爹沒有強迫他們,除了全叔時不時去太醫院外,其他三人都在京營當了教頭,如今府上的護衛還是他們調教出來的,有時候還親自保護自己,弄得怪不自在的。

  所幸在家裡,那對淘氣的弟弟妹妹就怕長輩們的嚴格管教,自己總算能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明日繼續查案了。

  「你小時候也好動得很,現在倒是一位小大人!」

  此時聽了狄知遠的抱怨,榮哥兒失笑,旋即又正色道:「大公子,相公喚你過去!」

  「好!那我就去了,榮叔早些休息!」

  要見父親,狄知遠反倒不緊張,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行禮告別,一路來到書房外,對著裡面燈下的身影拱了拱手:「爹!孩兒查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