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李元昊!父親喚你去正堂!快些出來!」

  頤指氣使的女子聲音從外面傳來,正在扎馬步的李元昊散去架勢,緩緩睜開眼,眉宇間浮現出濃濃的陰狠之色。

  契丹人本就看不起党項人,下嫁的所謂公主也只是宗室女罷了,而如今的他更不再是西夏世子,只是一個殘廢的党項遺民罷了,當蕭遠博將自己的親女兒嫁過來時,那個養尊處優的契丹女子自是不願。

  所以這一年多,夫婦倆人在私底下幾乎沒什麼好臉,連同房都沒有過,那女子還與幾個健奴眉來眼去,整日廝混。

  換做以前,這等奇恥大辱,別說這婦人要死,婦人的母族一個都活不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的李元昊卻是忍著,還聲音如常地應道:「來了!」

  當李元昊跟著妻子走入正堂,見到的就是一道老邁的身影,半歪著陷在主位上。

  相比起當初出使宋朝時的形貌威武,孔武有力,如今的蕭遠博鬚髮已是白了大半,臉上溝壑深重,老態龍鍾,對於一名年齡剛過半百的契丹貴族來說,這顯然是操勞過度的體現。

  此時此刻,深深的憂慮更是爬滿了眉宇,口中喃喃低語:「溫舒———-溫舒—————·怎麼會丟了呢?」

  李元昊耳朵一聳,聽得清清楚楚。

  蕭遠博有三子,長子已經病逝,幼子死在了宋地,如今還健在的就是次子,但也是個沒什麼出息的。

  真正令這位在意的,是他的長孫蕭溫舒,從小聰慧過人,熟讀詩書,連教授的漢人文士都讚不絕口,有言他即便是去參加宋廷的科舉,也能中一個進士回來。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位並不體弱,弓馬嫻熟,擅於狩獵,端的是文武雙全,再加上隔代親,蕭遠博對其的疼愛就沒得說了。

  可現在,這個最受寵,同時也承擔著蕭氏這一脈興衰的乖孫卻沒了,也難怪蕭遠博被抽了魂似的,滿臉落魄。

  「相公!相公!」

  妻子上前安慰老父,李元昊只是靜立著等待,很快一道魁梧的身影狂沖了進來,正是擅長相撲的護衛統領,真正的心腹蕭浦打。

  蕭遠博猛地抬起頭,甚至站了起來,直直迎上:「如何?」

  蕭浦打臉色蒼白,手在袍子裡遮了遮,低聲道:「相公————.」

  蕭遠博立刻環視左右,冷冷地道:「你們退下!」

  「是!」

  這個你們,也包括了李元昊,李元昊面色如常地應了一聲,然後退了出去。

  蕭遠博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在他背影上落了落,這才轉回蕭浦打:「怎麼回事?」

  「我追著小郎失蹤的地方,尋到了這封信件,上面說,上面說—」

  蕭遠博劈手奪過,拆開飛速掃了一遍,閉了閉眼晴,深深地嘆了口氣:「果然是那毒婦!也只有她,做的出綁架孩子的事情來!」

  「真是——太妃?」

  蕭浦打變了臉色。

  蕭遠博沉默,片刻後緩緩地道:「去將李元昊喚來!」

  不多時,李元昊重新回到正堂,站在蕭遠博身前行禮:「父親!」

  「囊霄啊!」

  蕭遠博露出溫和之色:「你這些時日護衛辛苦了,若非有你兩次察覺到刺客的動向,蕭斤那毒婦恐怕早就得手,害了太后.」

  李元昊道:「父親信我,託付重任,這是孩兒應該做的!」

  「老夫知道,你是知恩之人,老夫也知道,你的心終究不在我大遼———」

  蕭遠博說到這裡,抬了抬手,制止李元昊的話語:「老夫不會寒了功臣的心,當年承諾你的事情絕不會變,但現在也不得不說句實誠話,蕭斤步步緊逼,行事喪心病狂,不擇手段,恐怕老夫就是想幫你回河西復國,也辦不到了!」

  李元昊臉色適當地變了,然後沉默下去,片刻後吐出一句話來:「我願刺殺!」

  蕭遠博原本已經準備再往後說,聞言卻是一證:「你--答應了?」

  『我們党項人生於苦寒之地,瀚海黃沙,求存艱難,若是被逼到絕境,便是幾歲的娃娃,也敢拿起刀殺人,且殺得了人的!」

  李元昊語氣平靜,平靜得讓蕭遠博有些心悸:「何況現在蕭斤苦苦相逼,不肯給我們太后一黨半點活路,也該拿起刀了!」

  蕭遠博平復了一下心緒,沉聲道:「好!族內的勇士,你儘管挑,只要能成事,老夫便助你光復大白高國!」

  一個行刺了遼帝生母的党項人,遼會助他復國麼?

  就連旁邊的蕭浦打,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但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確實會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為之付出一切!

  蕭遠博就有這個信心。

  因為李元昊除了依靠遼國,遼國內除了靠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那位太妃絕對不是能容人的,尤其是原本投靠太后的人!

  所以對方哪怕知道,這條路成功的希望不大,只要還有那個野心,就必須搏命走下去!

  然而李元昊平靜地接下了九死一生的刺殺任務,卻提出了一個要求:「我要見一見太后!」

  蕭遠博眉頭微皺:「太后近來身體抱恙,不見外臣—」

  「我要見太后!」

  李元昊很清楚,蕭遠博始終防備著他,自己這位斡魯朵的詳穩,兩年了都沒能接近太后,每次只是跟著眾人遠遠拜見一下,從無交談的機會,所以此時此刻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強硬:「父親若是不放心,可以在宮外齊備弓弩手,我若是對太后不利,直接射殺便是!」

  「這是哪的話,老夫豈會不放心你?」

  蕭遠博目光閃爍,權衡利弊後,覺得還是該滿足一下,荊軻刺秦王還要燕太子出面收買人心呢,刺殺太妃這麼大的事情,如果太后都不見上一面,確實無法安定死士之心。

  但考慮到那位的性情,他又關照道:「太后病體未愈,聽不得打打殺殺的血腥之事,你要注意些!」

  李元昊應道:「是!」

  「事不宜遲,老夫這就帶你入宮!」

  寶貝孫子還在人手,刺殺計劃也早已制定,蕭遠博是半點不願耽擱,對著蕭浦打使了個眼神後,起身帶著李元昊,朝外走去。

  相比起宋廷入宮的繁雜報備,遼庭這邊固然也學了不少漢人的禮儀,但骨子裡還是塞外民族的那一套,因此宮闈裡面經常傳出一些風流韻事,就連如今的太后蕭菩薩哥之前也被蕭斤污衊過,

  說她私通外人。

  即便如此,蕭遠博帶著李元昊,依舊一路直入後宮,待得通報,只等了一刻鐘左右,就被招入太后所居的殿宇。

  曾經坐在花車上無憂無慮的蕭菩薩哥,端坐於簾幕後,依舊能看到皮膚蒼白,神情憂慮,極美的容顏倒是沒什麼變化,看著兩人入內拜下後,輕輕抬了抬手:「免禮!賜座!」

  「謝太后!」

  蕭遠博坐下,卻見李元昊直挺挺地立著,並且維持著下拜的姿勢,沉聲道:「臣有密事奏報,

  請太后屏退左右!」

  蕭遠博臉色微變,看向這個便宜女婿,低聲喝道:「囊霄,你要作甚?」

  李元昊用標準的契丹語重複了一遍:「臣有密事奏報,請太后屏退左右!」

  蕭菩薩哥倒是無所謂,語調依舊平和:「你們先退下吧!「

  殿內的宮婢內侍緩緩退下,末了還有人關切地望了望這邊,倒是挺在意這位主子。

  等到殿內只剩下三人,李元昊沉聲道:「詳穩歐陽春投靠了太妃,欲謀害太后,請太后明察!

  「你說什麼!」

  蕭遠博身軀一震,驚怒得險些要跳起來,蕭菩薩哥卻只是出了出神,苦笑一下:「他魔下有五千斡魯朵吧,雖在宮外職守,卻也掌握著要道,此人也背叛了麼?那我也不過是早些下去,陪先帝罷了!倒是苦了你們,一路忠心耿耿,唉!」

  李元昊皺了皺眉頭,這種女人若是他的妻子,早就賜死了,除了貌美心善外,半點不能輔佐君王的大業,留之何用?

  但此時此刻必須忍耐住厭惡,執行自己的計劃:「太后是契丹女子,早年也是騎過馬,彎過弓的,豈能如此喪氣?陛下已經長大,可以執掌朝政,卻被蕭斤一族把持,一旦太后也被她除去,

  大遼會變成什麼樣子?先帝留下的基業,難道要葬送在那個毒婦手中麼?」

  果然提到先帝,蕭菩薩哥的淚水很快積蓄眼眶,淒聲道:「我不欲與她爭權,是她步步緊逼,

  我能如何?我能如何啊?」

  「請恕臣無禮!」

  李元昊猛地起身,上前幾步,來到帘子前。

  「你做什麼?」

  就在蕭遠博下意識地怒喝,蕭菩薩哥身子往後縮了縮,有些緊張之際,他半跪下來,從懷中取出了一物。

  明明在入宮殿前搜過身,此時的袍子裡卻取出一柄短刃,在燭火下刃身上折射出一層異樣的光澤,呈到了這位柔弱的太后面前:

  「此刃抹有劇毒,只要劃破一道口子,必死無疑,臣願為太后創造一個機會,請太后為了大遼的千秋基業,手刃蕭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