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
上京。
鳥瞰這座城市,呈一個大大的「日」字型,以穿過城池的沙力河為界,上半的「口」為皇城,
也稱內城,下半的「口」為漢城,也稱外城。
皇城為契丹人所居,皇城之內有宮城,為遼帝所居;漢城為漢人、商人所居。
這也是著名的南北官制起源,「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
歷史上這個規制在耶律洪基一朝,被破壞得很嚴重,為後續遼國的覆滅埋下了一部分種子,但如今遼聖宗耶律隆緒剛駕崩一年多,十八歲的新帝耶律宗真焦頭爛額的,是如何調解各方矛盾,自然不可能做那等自毀城牆的事情。
所以這段時日,由於契丹貴族們明爭暗鬥,不可開交,漢城的百姓們反倒自在許多。
不過同處一城,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比如這一夜,一小股精銳就穿梭在外城的街巷之中,輕車熟路地避過一處處哨崗,來到西南一角。
為首的正是馬幫二當家智化,帶領心腹精銳,到了一間隱蔽的屋舍前,有節奏地敲了敲門。
「進!」
歐陽春的聲音從裡面傳出,智化匆匆入內,就見這位幫主坐在正堂,手裡端著一杯酪漿,品著這滋味濃郁的飲品。
智化急匆匆地道:「大哥,官軍殺過來了!不是蕭惠來攻,是蕭孝穆親至,突襲鳳凰山!」
前半句歐陽春毫無反應,直到後半句入耳,臉色才鄭重起來:「蕭孝穆?他領了多少兵馬?」
「至少有三萬兵馬,親衛齊至!」
智化沉聲道:「幸虧大哥離開時早有關照,我們的牧場不能只限於鳳凰山下,分到了其他三處據點,不然此番損失就太慘重了,駿馬良駒要被官兵一鍋端掉!」
「不要對官兵抱有這麼大的敵意,我們現在,就是官兵!」歐陽春皺眉:「蕭孝穆無視新帝,
越權犯上,那些當官的容不得他放肆!」
馬幫弟子面面相,驚懼之色卻不改。
此前與蕭孝穆率領的遼軍正面交鋒,遭遇的慘敗,讓這群本以為在遼東橫行的驕狂之輩,狠狠地挨了當頭一棒。
事實證明,遼國雖然亂了,遼軍也不如當年那般驍勇無畏,但也不是他們能夠正面抗衡的。
歐陽春看得出來,口說無憑,難以振興士氣,揮退了其他弟子,只留下智化,詢問道:「青幫的信報攔下了麼?」
智化肯定地道:「請大哥放心,青幫的信使我們早就盯好,保證不讓他們入上京傳信!需要傳一個假消息,通知李元昊青幫遭襲擊麼?」
「沒有信使傳遞消息,在李元昊看來,便是遇襲,不必偽造———」
歐陽春深吸一口氣:「蕭孝穆不愧是契丹人盛讚的『國寶臣』,先對我們馬幫下手,卻留下遼西的青幫,實在是果斷啊!」
相比起從弱小的十幾個人,歷經了二十多年,壯大到如今的數萬幫眾,精銳騎兵,馬幫的路走得很穩,早已不能視作尋常的江湖勢力,如今藉機騰飛,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而另一邊的青幫,就屬於純純的暴發戶,二年不到的時間裡,飛速膨脹到十萬幫眾,看似人多勢眾,實則良不齊,魚龍混雜。
如果李元昊還在遼西,那或許能鎮得住,現在他不在了,面對遼軍的鐵騎,青幫的敗落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也是馬幫樂於見得的事情。
歐陽春之所以跟李元昊這個昔日的仇敵和平相處,不是真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也不是利益當頭的聯合,恰恰相反,他認為對方可以成為自己的墊腳石。
馬幫青幫,一東一西,紮根於地方,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兩股極不安分的江湖勢力,早晚要鬧出大亂來,可朝廷即便要圍剿,也總有個先後次序。
以遼庭目前的混亂,歐陽春認為,等到遼庭忍無可忍,會先從剿滅青幫開始!
兩個原因。
第一,青幫位於西京附近,剿滅了青幫,是斷了太后蕭菩薩哥的退路;
第二,不久前渤海遺民於遼東造反,如今時隔兩年不到,遼東各地剛剛休養生息,從戰亂裡面得到些許喘息,再度出兵圍剿,不僅激發當地百姓的反抗心理,即便成功了,打得烽煙四起,一片戰亂狼藉,沒有個十來年恐怕也恢復不了元氣·
所以,如果讓北院樞密使,名義上執掌天下兵馬調動的蕭孝忠來,肯定會選遼西青幫作為第一個討伐對象。
但現在並不是蕭孝忠這位樞密使下令,再由鎮守燕雲的蕭孝穆執行,而是後者直接行動。
別人都是先易後難,有了功績,增強了士氣,再去啃更難啃的骨頭,蕭孝穆卻反其道而行之,
先對遼東的馬幫下手!
「蕭孝穆!」
歐陽春心裏面生出了濃濃的危機感,他原本最忌憚的就是遼聖宗耶律隆緒,那位老遼帝死了,
現在朝堂上依舊有才幹之輩,但對自己的基業威脅最大的,莫過於這個剛強果斷的軍中第一人!
為今之計,只有行險了!
「我要入內城,與李元昊商議!」
歐陽春有了決斷,對著智化道:「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在外城散布遼西動盪的消息!」
智化立刻道:「大哥放心,我一定辦好!」
歐陽春安排完畢,毫不拖泥帶水地邁步,眨眼間就沒了影子。
一路上他身形如風,很快從淺灘處過了沙力河,進入北城,往李元昊的府邸而去。
準確的說,是蕭遠博的府邸。
李元昊如今作為蕭家的女婿,儼然是一副入贅的模樣,直接住在蕭府之中,由此也得到了蕭遠博的全力支持。
但歐陽春冷眼旁觀,卻知道這對翁婿外加義父子,已然有了無法調和的矛盾,此時來到蕭府不遠處的空置宅院中,直接入內,拍醒了裡面的僕從:「去給你家主人帶個話,我有要事與他商議!」
半個時辰後,一道獨臂身影出現在宅中。
自從上次慘敗於狄湘靈之手,李元昊的硬氣功又重新修了回來,當然殘廢后,武功勢必大打折扣,恢復巔峰是不可能了,但精光閃爍的雙眸也透出強橫之感:「歐陽詳穩,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歐陽春開門見山:「朝廷對青幫下手了!」
李元昊聞言卻沒有什麼驚訝,同樣也沒有任何焦急的表情,冷冷地道:「然後呢?」
歐陽春用篤定的語氣顛倒了次序:「先是你的青幫,再是我的馬幫,朝廷既然決定動手,在剷除我們兩方勢力之前,就不會停下!我知你對青幫並不在乎,準備來日重回河西,復党項的大白高國,可若沒有手下,又如何成事呢?」
李元昊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依歐陽詳穩之見,該怎麼辦?」
「該動手了!」
歐陽春直接道:「我知道,蕭遠博近來在催促你,直接行刺太妃蕭斤,這是要用你的命,來挽回太后一方的劣勢!」
李元昊的臉色終於沉下。
當年是他一個人的決定,一個人的思考,選擇刺殺宋使狄進,主動掌握戰爭的節奏,結果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落得個國滅身殘的下場。
如今他不再逞匹夫之勇,開始委曲求全,培植勢力,與遼庭結盟,甚至不惜認了蕭遠博作義父,結果這位義父又在逼迫他成為刺客殺手」
世事當真荒唐!
歐陽春揭穿了這個秘密,又趁熱打鐵,給出了一個更驚人的提議:「我有個想法,李兄不妨一聽,太妃勢大,守衛嚴密,別說你去刺殺,便是我們兩人同出手,都是九死一生,但如果換個目標呢?」
「你是準備.」
李元昊眉頭一動,脫口而出:「殺太后?」
歐陽春點了點頭。
李元昊頗為異:「歐陽春,你居然投靠了太妃,現在還來說服我?能否得手暫且不言,你覺得太后如果死了,那個瘋婦會放過我們?」
「若以太妃的性情,自是不會,但接下來,她最先要對付的,可不是我們!」
歐陽春平靜地道:「蕭孝穆自作主張,領兵出境,這位秦王殿下,已經完全不服他這個親妹妹的管束,不把這個軍中第一人拿下,那位太妃便是成了太后,睡覺也都不安穩————.」
李元昊明白了:「你是準備借這兄妹相爭,得到最後的喘息機會,在遼東起事?」
「不錯!」
歐陽春毫不遲疑地予以答覆:「想必那個時候,也是閣下起事之機,遼國境內的党項部族,你早就聯絡好了,振臂一呼,自有追隨!」
「辦不到!」
李元昊稍作思索,緩緩搖頭:「我若是殺了太后,遼國境內只怕再無立足之地,那些党項部落是不會追隨我的,除非——.」
歐陽春道:「你想怎麼做?」
「除非最後下手殺死太后的人,不是你和我,而是蕭遠博!這個太后的心腹被太妃收買,利慾薰心,殘害了遼帝的嫡母,我等則轉入年輕的遼帝魔下!」
李元昊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這就需要一些卑劣的手段了,不知義薄雲天的歐陽幫主,可願意與我裡應外合?」
歐陽春沉默少許,長長嘆了口氣:「我不願為之,然我肩上還擔著馬幫兄弟的身家性命,為了他們,我也不得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