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反擊了!」
朝會結束,狄進回到家中,換上常服,來到後院練武場,對著等候多時的姐姐道:「王從善在這點上沒有誇大其詞,他們確實能借幾分朝廷之勢!」
「而現在這位太后,小試牛刀,就壓得帝黨分崩離析,官家喘不過氣來——」
狄湘靈哼了一聲:「這群賊人倒是會投靠,怪不得有恃無恐,不過那王從善萬萬想不到,六哥兒可以看透那所謂的起死回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狄進已經將推測的真相告知了姐姐,卻清楚這件事關鍵的不僅僅在真相:「由於年代久遠,我推測的情況,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佐證...」
『這倒也罷了,此事其實也不需要證據,關鍵在於,此等秘聞,不可能聚集了一眾嫌疑人,當面述說,揭開當年的謎題———.」
「真要那般做,我們不僅達不到化解困局的目的,反倒會激化矛盾,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方法狄湘靈皺起眉頭:「不能明言,不可直說,那怎麼辦?」
「主要是講述者的身份,我的立場太敏感,並不合適,需要一個中立於太后與官家之外,甚至是獨立於朝堂之外的.
狄進在朝會時,給六神無主的官家安撫的眼神,心中便是有了計劃,這件事從小了說,關係到自家與「組織」的糾葛,往大了說,則是維持來之不易的國朝安穩,必須要將細節考慮清楚:「姐,悟淨那邊情況如何了?」
「這位確實還活著,被囚禁在了那個隱蔽的據點!」狄湘靈眉頭一揚,「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可以出手救人!」
狄進瞭然:「這就證明了,不是『組織』下的手,他們是不會留活口的。」
「那會是誰?」狄湘靈奇道,「那個據點裡面人數雖不多,卻也有些好手,不容小!」
狄進微笑:「姐,你看了之前任守忠交代的案錄麼?」
「看了!」
狄湘靈點點頭:「這賊子在宮內親信眾多,還收了不少乾兒子,之前那死去的三個閹狗手下,
也有不少投靠了他!」
這段時日,長風鏢局的幾個親信,輪流將任守忠審了一遍,任守忠明明知道不能說,但在各種江湖手段下,還是將這些年的經歷交代了七七八八。
他確實是太后的心腹之一,許多宮外霧裡看花的事情,在這位大內都知的視角卻格外清晰。
而結合內外,狄進也基本確定了宮內的局勢:「自從榮婆婆和江德明背著太后,去加害官家的生母,太后就對這些後宮心腹不信任了,任守忠越是勢大,太后越不會放心用他,這點從他一直無法深度掌控皇城司就能體現出來,任守忠還以為是被張茂則奪去了·—」
狄湘靈恍然:「實際上是太后將皇城司的權力收回,另外選拔了精銳?」
「不錯!」
狄進道:「機宜司接過了皇城司對外諜探的任務,從權力的角度上,確實讓皇城司的權勢大降,但從機構的精簡上,反倒是利大於弊,對內的控制增強了!」
狄湘靈醒悟:「那悟淨在皇城司的據點,豈不是說明—.」
「說明滅口寶神奴的,根本不是『組織」!」
狄進道:「王從善當時的理由就找得很荒謬,擔心寶神奴記錄的《南朝雜記》裡面,有罪臣勾結『金剛會」的行為,由此成了被滅口的動機。」
「但且不說如果寶神奴不是突然死亡,此事根本不會暴露,大救天下本就是寬恕之舉,太后連當年反對他執政的行為都原諒了,還會在乎一個已經被搗毀的諜探勢力的舉告?」
『最重要的是,太后願意大赦,本就不是大發善心,而是掌控朝堂的手段,這點小小的風波,
根本動搖不了大局,除非—.」
狄湘靈接上:「除非要寶神奴死的,根本不是『組織」,『組織」的人手只是執行者,能在這個關頭指揮得了王從善的,現在唯有太后,太后才是不願意讓那本雜記暴露的人?」
狄進頜首:「寶神奴在京師潛伏了二十多年,『金剛會』甚至曾經想要搭上八大王,爭奪皇位,攪亂朝綱,這個人記錄的秘聞,勢必有涉及到皇室的事情———」
「姐,此次你出手,先確定兩個問題!」
「第一,這伙皇城司精銳,是不是衝著寶神奴手裡的《南朝雜記》去的?」
「第二,悟淨與寶神奴同處一間牢獄,知不知道有關《南朝雜記》的線索?」
狄湘靈笑著擺了擺手:「明白!等我好消息!」
語氣固然輕鬆,但狄湘靈也知道,此番干係重大。
連身為權知開封府事的弟弟都極為鄭重,自己更不能有絲毫大意。
回到長風鏢局後,她將原本選定的親信帶上,卻是安排了在外接應,自己獨自潛入。
皇城司的這個隱秘據點,內外崗哨,足有三十多人,個個都是精幹之輩,日夜交班,毫不懈怠,即便是以狄湘靈的武力,殺進去可以,但要不驚動外圍悄悄潛入進去,也著實有難度。
狄湘靈默默觀察,耐心等待,足足候了一夜,等到五更天,天將亮之際,那看守之人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琢磨著還有多久能換班,卻不防一道身影瞬息閃過,一路深入。
牢房之中,悟淨身上帶著傷勢,眉宇卻很平靜,倚在牆邊,正在熟睡。
突然間,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朝著身後一閃,避入外面巡邏者的死角,悟淨也醒了過來,側頭一看,眼晴一亮,張開乾燥的嘴巴,無聲地打了個招呼:「十一娘子!」
狄湘靈做了個手勢,低如蚊吶的聲音鑽入耳中:「外面的人為什麼要抓你?」
悟淨聽著牢房外的腳步聲遠去,等待片刻,這才低聲道:「為了一部《南朝雜記》,寶神奴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特意泄露出此書的存在,就是為了有人能救他出去!」
狄湘靈皺眉:「腿斷了,手廢了,又是花甲之年,寶神奴還想逃?準備東山再起?」
悟淨道:「他是想回遼國,死也要死在那裡————
狄湘靈恍然,不禁有些佩服:「這老賊,真能忍啊!」
自從「金剛會」覆滅於宋遼邊境,又得知自己的瘋癲是被「組織」擺布,練了神通法所致,寶神奴心喪若死,從河東回來,精氣神明顯大不如前。
在這種情況下,就連狄進都認為,這名重犯已經再無念想,結果他居然還配釀著越獄。
「一個契丹人,大半輩子潛藏在宋地,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盼著回遼——」
狄湘靈有些感慨,又輕哼了一聲:「若是給他如了願,被其所害的那麼多宋人,豈非枉死?」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悟淨平靜地道:「故而,貧僧又開殺戒了!」
「嗯?」
狄湘靈眉頭一揚:「寶神奴是你殺的?」
「是!」
悟淨點了點頭:「貧僧讓他陷入瘋癲,難以外逃,這群人無奈間將貧僧帶走,然後——」-下了殺手!」
對於悟淨來說,寶神奴不僅僅是遼國的諜探首領,更是乞兒幫的「大爺」,最初也是最後的弓首,作惡的源頭!
所以在入獄的朝夕相處中,早就深譜其病症的悟淨,每每念誦佛經,引其發病。
哪怕機宜司換屆混亂,想要裡應外合,成功逃出,寶神奴也必須保持一個正常的狀態,但顯然有悟淨在,他們辦不到。
而將悟淨調走後,搭救者發現,寶神奴的狀態居然還是極不穩定,最終無可奈何,只能痛下殺手!
所以悟淨才說自己又開了殺戒。
不過他顯然並不後悔,或者說已經有了決意:「十一娘子,寶神奴在瘋癲之際,習慣自言自語,《南朝雜記》確實存在,上面記錄了大量的罪證與隱秘,只是原本的打算,是與遼庭交易—.
「他擔心蕭太后和遼帝去世後,遼庭會對『金剛會」漸漸失去耐心,想要以此為籌碼,所以將一部冊子,提前藏在了四方館,開啟時需要匠人的密鑰..」
「另一部冊子存在無憂洞深處,路線極其隱蔽,只有他一人清楚,乞兒幫上下都不知曉——.」
為了不被外面的巡邏人員察覺,悟淨斷斷續續,說得很慢,狄湘靈耐心聽完後道:「寶神奴之前依仗的匠人,是喻平的母親,所以我們可以去四方館將那一部《南朝雜記》取出,開啟密盒?」
悟淨點了點頭。
狄湘靈想了想,很快有了決斷:「不,這部雜記,還是由你交上去為好,我這裡有一個關於過去的真相·—.」
悟淨聽完,流露出異之色:「若非公子洞察真相,此事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竟有這麼深的糾葛·—.
「所以借著取出《南朝雜記》的機會,揭曉當年的真相,愈發顯得順理成章!」
狄湘靈道:「只是由你說完後,那位會不會惱羞成怒,實在難以保證,你願意冒這樣的風險嗎?」
「我早該贖罪了,卻又活了這麼久,明為監視寶神奴,實則貪戀世間——」
悟淨嘴角含笑,徹底放鬆下來:「此番心愿盡了,善哉善哉,貧僧願為真相講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