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科學狂人的死穴

  「大哥!」

  矮壯漢子隱於角落,見到「錦夜」翻牆過來,落地一個踉蹌,不禁大驚,趕忙上前準備攙扶。

  他的手掌被冷冷地拍開,「錦夜」自己挺直了腰杆,恢復平日裡冷肅的模樣,嘴唇里擠出一個字:「走!」

  他朝前邁去,卻意外地發現,小弟沒有跟上來。

  轉身一瞧,才見到矮壯漢子低聲道:「大哥,走不了,官兵們把那條道圍住了!」

  「區區禁軍!哼!」

  「錦夜」臉上的寒氣森森地往外冒,拳頭捏得咯嘣響。

  他平日裡是完全沒有將朝廷的士兵放在眼中的,誠然,武功練的再厲害,都不可能匹敵千軍萬馬,也無法應付弓弩圍殺,但江湖人的優勢就在於敵明我暗,完全沒必要與大批的官兵正面對敵!

  可「錦夜」真的沒想到,對方搜查一個「人種子」,居然動用了上百好手,數百禁軍!

  在朝廷中樞當官的,都是如此豪橫麼?

  這哪裡是抓賊,平定地方上的小規模叛亂,都綽綽有餘了!

  在發現對方出動了這個規模的官府力量後,「錦夜」只能選擇撤退,但「世尊」那邊的人手,卻是與他分頭行動的……

  想要滿天下地追殺「組織」的叛徒,必須依仗世俗之力,且不說在南方,即便追到北地,彌勒教也是多有相助,「錦夜」當然不願意坑了對方。

  可還未來得及通知,就見到白玉堂、展昭還有一個煞氣騰騰的女娃一起,包抄了過來。

  毫無疑問,「陷空」叛了,他的除奸錄上,又多了一個名字,等待勾去。

  同樣毫無疑問的是,他根本打不過對方三人組合,因此只能對不住「世尊」的人手,斗笠一壓,即刻撤離。

  他的身法不僅在於出眾的輕功,更與身體的天賦有關,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瞬間遁走,而今擺脫了後方強者的追擊,前方還有禁軍的巡邏與排查,「錦夜」心頭暴怒,臉上反倒冷靜下來,迅速思考,有了決斷:「走無憂洞,將官兵引向『禍瘟』所居之地!」

  矮壯漢子一驚:「大哥!那老頭說的,當不得真吧?」

  「必須當真!不只是『人種子』,我還看到了一個老物,『長春』好像還沒死……『長春』絕不能落到朝廷手中,他必須死!!」

  「錦夜」沉聲道:「走!」

  矮壯漢子不敢遲疑,趕忙跟上,到了那四通八達的地下排水路口,閃身進去。

  半刻鐘未過,三道身影奔至,當先的卻是燕三娘,側耳傾聽,小臉陰沉:「他們跑進無憂洞了!」

  展昭和白玉堂都是南方人,對於無憂洞有所耳聞,但並未親眼見識過,卻不約而同地開口:「不能讓賊首逃了!」「追!」

  燕三娘又嗅了嗅鼻子,她的嗅覺固然遠不如聽覺那般敏銳,可空氣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酒香,還是能夠清晰聞到的,皺起眉頭:「留下這麼明顯的氣味,不太對勁,這人是不是要引我們入伏?」

  展昭正色道:「無憂洞的環境不比外面,我和白兄會小心些,勞煩燕娘子回去告知狄三元,再派人手進來接應!」

  白玉堂的性子是不願被人接應的,但值此關頭,也未反對,悶悶地點了點頭,率先鑽了進去,展昭緊隨其後。

  「無憂洞?」

  待得燕三娘即刻將消息傳回,狄進並未感到意外。

  在地方州縣,難以調集數百禁軍好手,但在地方州縣,也沒有這等四通八達的地下通道,所以「組織」的成員,如果不是過於瘋狂,一心拼死,走無憂洞撤離是很正常的選擇。

  既然有展昭和白玉堂當先追入,狄進也不遲疑,直接道:「如此機會很難得,自當除惡務盡,機宜司的人手入洞!」

  「是!」

  相比起禁軍曾經在無憂洞內留下慘痛的回憶,機宜司招募的江湖好手,實際上更擅長於這種場面,如今的無憂洞內,也應該只有些零散的乞兒和亡命徒聚集,正好再掃蕩一遍。

  「我們走!」

  安排完畢,狄進掃了眼戴上鐐銬的兩名犯人,翻身上馬,出了巷子,會合一路,並未分兵。

  「長春」是第一個正式抓捕到的「組織」稱號成員,並且資歷很老,知曉大量關於「組織」的隱秘,價值比起白玉堂這種後起之秀高得多,狄進得確保他在自己的視線中,押送的過程中不會出現任何意外,直至關進機宜司的牢房。

  原本的「組織」固然神秘,但充其量也就是江湖性質的結社而已,可如今發現的線索,稱號成員「世尊」,很可能就是現今盤踞於東南的彌勒教首腦,一旦與這個造反的秘密宗教扯上關係,那犯人地位頓時水漲船高,有資格入機宜司了。

  所以這一刻,兩名最為精壯的禁軍,架起了「長春」,另外兩人則將那個弟子三兒戴上枷鎖,一併拖著走。

  少年的笑容不變,就好似烙印在了臉上,身體卻又微微發抖,顯然也知道恐懼。

  燕三娘打量片刻,知道是怎麼回事,同病相憐地嘆了口氣:「他從小被特殊的方法馴化,成了對『長春』言聽計從的傀儡,偏偏對外待人接物,看不出破綻!寶神奴也想要這等弟子,卻只能訓出木頭人,沒有這般正常交流溝通的本事,最成功的,恐怕也只是我和『宿住』了……」

  說罷,她冷冷瞪著「長春」,磨了磨牙:「你這老狗為了馴化『人種子』,讓他們乖乖聽命,之前又嘗試了多少人?該死!真該死!」

  感到那股刻骨的殺意,「長春」萎靡的腦袋終於昂了起來。

  他顯然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落到官府手中,但此時稍微振作精神,卻根本不理會燕三娘,而是直接看向前方,那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背影,努力提高聲音:「狄三元,老夫有話說!」

  狄進頭也不回:「講!」

  「長春」道:「閣下剛剛所言的內練全真法,外練金身功,那些『羊胎素』、『水光針』、『磨骨術』,到底是真是假?」

  狄進心想這老頭一把年紀了,記性倒是好得很,或者說在特定的方面,簡直過目不忘,淡淡地道:「你覺得呢?」

  「長春」稍加沉默,聲調再度上揚:「閣下所言或許只是為了穩住老夫,但反倒體現出了此道的天賦!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其實走錯了路?科舉入仕,身居要位,僅僅是凡夫俗子的追求,百年後終究會化作枯骨,唯有長生功成,與世長存,到那時,天下間的一切豈不唾手可得?」

  別說燕三娘,左右架著他的禁軍,都以古怪的眼神看著這個老頭。

  沒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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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三元魁首,朝廷要員不當,要與你這般藏頭露尾的賊子為伍?

  「長春」顯然不覺得自己所思所想有半點不對,語氣懇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閣下與『長生法』有緣,與『司命』有緣,來日功成,千秋萬代都將記得閣下的名諱啊!」

  狄進依舊是頭也不回,只是聲音變冷:「『將原本遙不可及的長生之望帶到世間,憐憫地賜予在紅塵中苦苦掙扎的萬千生靈』,這是你之前所言!可現在,你卻半點不關心牛痘法的真偽,只念叨著幾個隨意編造出來,毫無意義的詞彙,眼前的病痛尚且不顧及,談何為天下生靈追尋長生之路?虛偽至極!」

  「不!不是這樣的!」

  「長春」滯了一滯,趕忙搖了搖頭,嘶聲道:「我等追求的,本就不是凡夫俗子能夠理解的,閣下尚且年輕,難以體會,待得壽數增長,百病纏身,便可深切感受到時不待我,可惜等到垂垂老朽,再求不朽功業,怕是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沒救了……」

  狄進暗暗搖頭,顯然「長春」有著一種宗教式信仰,只不過別的信徒崇尚神佛,這些「組織」成員崇尚長生,而在這群人眼中,只要能朝著這個目標邁進,再多的慘劇和犧牲都是值得的。

  既如此,說什麼都無用,動搖不了扭曲的信念,不過狄進也沒有制止對方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從中尋找線索。

  就這般,大部隊緩緩前行,前方的消息不斷匯總過來。

  「稟狄修撰,又發現兩名賊子的屍體,賊人目前在逃,只餘一名惡僧,此人兇悍絕倫,持禪杖打傷多人,中了五處箭傷,依舊強衝出去!」

  「繼續搜索,儘量生擒,如若賊人太過兇悍,可就地格殺!」

  「是!」

  ……

  「稟狄修撰,無憂洞清剿順利,兩位少俠留下指引,賊人目前已經離洞,往城郊而去,似有引誘之意!」

  「保持隊形,繼續追擊!」

  「是!」

  ……

  此時已經基本確定,這回來襲的「組織」成員,主要分成兩伙人。

  一夥是「世尊」麾下的精銳好手,也是最先陷入層層包圍的賊子,哪怕他們悍不畏死,左衝右突,但在絕對的數量壓制下,也幾乎全員覆沒,只有一名惡僧在身受重傷之下,勉強突出重圍,但還是甩不脫機宜司的人手追捕。

  另一夥是「錦夜」,或許還有幾名幫手,相比起「世尊」的人員一開始就與官兵短兵相接,此人就顯得陰險許多,見勢不妙立刻逃跑,更藉助無憂洞的地形周旋,似乎還有引誘之意,看來在別處還設有埋伏。

  窮寇莫追,是為了防備對方佯敗誘敵,待得到了合適的地形,再殺個回馬槍,顯然「組織」並不是如此,而且雙方的實力本就不相等,這個時候就不能瞻前顧後,應該宜將剩勇追窮寇!

  於是乎,當出了外城的繁華區域,禁軍和機宜司的隊列更加浩浩蕩蕩,穩步地朝著西南方向邁進。

  可當四周的人煙越來越稀少,「長春」鼻子嗅了嗅,面色劇變:「不好!前面是『禍瘟』的毒瘴!停下!快停下!」

  狄進側身,終於看了過來:「『禍瘟』的毒瘴?」

  「長春」道:「『禍瘟』取南方瘴氣,所煉製的一種劇毒,只待進了那片地方,待上一時半刻,就會中毒,時日越久,身體越是虛弱,最後纏綿病榻,無藥可醫!」

  「毒氣麼?」

  狄進目光微凝,抬起手掌,左右跟隨的人員傳令,隊伍行進的速度頓時慢了下來,最終緩緩停下。

  後世確實有不少大規模殺傷性的化學武器,很多流行病也能人為製造出來,但狄進並不相信,古代在用藥方面也能達到這種地步。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在不通風的特定環境中,導致多人中毒,這種手段確實存在,所以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這毒瘴是『禍瘟』護身的手段,每每在宅子周遭布置,難道說……」

  「長春」眼神中下意識浮現出畏懼之色,自言自語:「『禍瘟』竟也在京師?是了!是了!京師乃四方漕運匯聚之地,天南地北的貨物都聚集於此,只要有錢財,沒有什麼是買不到的,『禍瘟』又要『肉傀』試藥,隱居在這裡最是方便!」

  狄進聽著他所言,突然問道:「伱也會用毒吧?」

  「長春」苦笑:「老夫確實會些毒術,但跟『禍瘟』比較,便是如同稚童一般,那傢伙是真正的老毒物,所煉製的種種劇毒,或見血封喉,讓人當即身亡,或如附骨之疽,不死不休!他甚至能製造出疫病,讓無數人染病……」

  「組織」的稱號人員各有驕傲,之前「長春」顯然就覺得他的「人種法」獲得了切實的功效,反倒看不起「禍瘟」的「神通法」,但現在卻在製毒領域下甘拜下風,可見雙方在此道上的差距確實極大。

  狄進又問道:「你金蟬脫殼後,是否發現自己身中了慢性毒素,這些年一直用藥清除?」

  「不錯!」

  「長春」微怔,嘆息道:「老夫本以為『司命』清高,不會用那等手段,沒想到來到京師後,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已中了毒,正是『禍瘟』的『索魂鉤』!想來『司命』早就防著我們了,所幸毒性還不算特別深,老夫配藥醫治,才能苟延殘喘至今!」

  燕三娘側目。

  還真的與狄進之前所料一模一樣,「組織」在接連遭到背叛後,開始對每一個成員下了控制手段。

  不過「長春」如此,那「陷空」白玉堂是不是也早就中了類似的毒藥?

  狄進早早想到了這點,之前並未確定猜測,不會作無謂的擔心,但現在看來,即便白玉堂想要棄暗投明,也需要解決身上的束縛。

  說曹操曹操到,兩道身影從林間縱出,飛速接近,正是展昭和白玉堂。

  到了面前,白玉堂迫不及待地開口:「『錦夜』進了那邊的莊園中,一路故意指引,心懷叵測,諸位小心!」

  說到這裡,他看到已經被抓捕的「長春」和那個獨存的「人種子」,又不禁抿了抿嘴,自己真要與這位救過性命的狄三元爭搶「人種子」麼?似乎也搶不走啊……

  不待他想明白,展昭沉穩的聲音已經在旁邊響起:「莊園內瀰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似有毒害,需要戒備!」

  「沒想到京師裡面,還真有兩位『組織』的重量級人物!」

  孤證不立,現在幾方都有相似的判斷,「禍瘟」在此處的可能性大增,狄進欣然於還有意外收穫,同時謹慎地下令。

  首先圍繞著莊園,尋找最近可以獲取財米油鹽的地方,確定莊園內的日常用品是否從那裡購買,如果是,再調查莊園內人口和糧食儲備狀況;

  其次地毯式搜尋,尋找附近有無地道出入口,是否連通地下水路,別看這裡離京有一段路程,但依舊是無憂洞的範圍,只不過人煙罕至,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出入,但關鍵時刻可以作為退路,供賊人逃跑;

  最後,進一步確定周遭的植被環境,再觀察風向……

  狄進初至此地時,就發現這裡極為清冷,簡直就不像是京郊邊緣,更像窮鄉僻壤。

  仔細想想也明白,並非「禍瘟」善良,故意避開人群聚集之地,而是他既然想要長久地居住在此,就不能讓布置的毒瘴肆無忌憚的害人,不然周圍的居民老是死亡,開封府衙遲早會查到頭上……

  既如此,面對毒瘴籠罩的莊園,當然可以用最直接的戰術!

  「你要火攻?」

  眼見官兵們一批批離開,又一批批折返,開始準備引火之物,「長春」大驚失色,竟是掙紮起來:「『禍瘟』久居此地,那這些年的進展,可都在宅子裡面,豈能一把火燒掉?不可!萬萬不可吶!」

  之前還畏懼於毒瘴的他,此時近乎於捶胸頓足,如果左右鉗制住的禁軍放開,當真是為了研究資料,能夠衝進去的。

  狄進看了看這個病弱而瘋狂的老者:「你既然擔心暴殄天物,我倒是有一個辦法,能夠讓那些研究的成果保存下來!」

  「什麼法子?」

  「你寫一封信件,告知『禍瘟』自己未死,這些年內練『全真法』,外練『金身功』,遠遠超出了對方那無用的『神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