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公孫策不正是御史言官的最佳人選?

  「不要『無漏』傳人的線索,反要救一家匠人,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詭計?」

  隱居小院內,盜首緩緩走著,語氣里透出疑惑。

  收到這個條件後,她就開始安排弟子去辦事,可至今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對方會如此選擇。

  歐陽春在旁邊注視著她,平靜地道:「既然狄神探答應了予你鑰匙,盜門只要把人救出來便是,過多揣測,無端懷疑,反而會壞事!」

  盜首喃喃地道:「『金剛會』窮凶極惡,萬一喻家人已經死了呢?」

  歐陽春其實已經解釋過,但也知道她在患得患失,再度重複了一遍:「狄總鏢頭說了,如果喻家人早已遇害,不會遷怒於你,我相信他們會遵守承諾,你也不必擔憂這個!」

  「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此人確實會收買屬下之心……」

  盜首語氣里倒也透出佩服,然後又變得火熱:「救出喻家人確實比找出『無漏』傳人簡單,拿到鑰匙,取出秘卷,我有一種感覺,這張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歐陽春暗暗嘆了口氣,又問道:「聽你之意,盜門難道並沒有把握找出那個『無漏』傳人?你不是掌握了他的特徵,是個侏儒麼?」

  盜首定了定神,面色凝重起來:「寶神奴挑選的這個傳人很特別,不僅是尋常的侏儒,假扮起孩童來當真難辨真偽,嗓音也清脆如孩童,從此人的穿著來看,還有大族子嗣的身份,這或許也是他敢暴露的原因!」

  歐陽春眉頭一皺:「大族之子?那確實不易尋找!」

  京師多貴人大戶,但凡涉及這樣的人家,有兩種人最不方便搜查,一是婦人,二就是孩童。

  婦人是男女有別,內宅多私密事,自然不能隨意相見,孩童則是害怕染疾,畢竟這個年代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不活到十歲以上,誰都難保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病痛而一命嗚呼,能不見生人自然不見。

  所以你要去搜查孩子,還給出這個聽起來很荒謬的理由,看看對方會不會翻臉相向。

  盜首起初耍了個心機,給出的條件是,己方提供關鍵的情報,且情報準確無誤,至於得到情報後,那邊能不能抓到賊人,那就與盜門無關了。

  不過盜首也清楚,對方十之八九不會輕易答應,也做好了討價還價,儘量擒賊的準備,只是沒想到別說抓人了,情報都不要她給,反倒愈發忐忑起來。

  正當她懷抱著密盒,輕輕撫摸之際,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傳來。

  歐陽春目光一動,來者的步伐輕靈,氣息隱蔽,若不是他,天底下恐怕沒有多少武者能夠率先察覺,此人別的武功暫且不知,輕功身法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明。

  不多時,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子走入院內,直直拜下:「師父!」

  盜門四大弟子中,除二弟子展仲外,其餘三人都是女子,來者就是最小的弟子玲瓏。

  盜首往後退了退,將半邊臉隱於陰影中,再望向這位四弟子:「如何了?」

  玲瓏稟告:「喻家是去年六月失蹤,據街坊之言,一夜之間人去樓空,家中由喻氏作主,夫婿是入贅,十年前已病逝,膝下只有一子,名喻安,還有三名僕人。」

  盜首篤定地道:「『金剛會』不會留下僕人的性命,定然是當即殺了,棄屍荒野,被擄走的也就是喻氏和喻安母子了。」

  玲瓏抿了抿嘴,立刻道:「徒兒認為不是如此,聽左鄰右舍講述,這三人在家中雖為僕婦,卻被喻氏傳授手藝,平日裡喻氏打造各類家具時,他們多有幫手,是學徒幫工的身份,『金剛會』若真是要喻氏的手藝,打造出他們想要的器具,會留下這三名僕人!」

  「也只有伱敢頂撞我了!」

  盜首哼了一聲,倒也見怪不怪:「師父我現在心情不錯,不跟你計較,如你所言,三個僕人是匠工助手,『金剛會』留下他們性命,那擄去了何處,可有線索?」

  玲瓏道:「據一位鄰居說,喻家後來又遭了賊,聽到搬動的聲響,但具體丟了什麼,他們又說不上來,徒兒以為,是『金剛會』之人匆匆將喻家人綁了,卻未帶工具,所以回來再取!」

  盜首目光一動:「是不是喻家在自救?」

  「徒兒也這麼認為!」玲瓏點頭:「喻家人可能是故意讓『金剛會』回來取工具,不過『金剛會』也極為謹慎,確實只回來了這一次。」

  盜首分析:「匠人的器具種類繁多,尤其是喻氏一族,確實有些手段,不容小覷!『金剛會』不可能一次取完,肯定是擔心再度返回,暴露了蹤跡,選擇了臨時打造……」

  玲瓏接上:「徒兒立刻去尋找京師鐵匠,果然在外城聚奎巷的陳家鐵匠鋪,問出了五個月前,有人來打造了一批工具,這位鐵匠還說,機宜司的人不久前問過他話,顯然官府的人也查過這裡了!」

  「哦?」盜首眼中露出警惕之色:「機宜司確實與皇城司不同!」

  皇城司內也有精幹之人,但大多是得過且過,官員更是靠著位卑權重的職能撈取錢財,根本不願干髒活累活,盜首觀察了一陣,就不放在眼中。

  盜門敢把鬼市壯大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正是欺負皇城司奈何他們不得,甚至不會聲張。

  沒有發現威脅,那就是沒有威脅。

  但這一套在機宜司面前,就完全行不通了,這些時日盜首甚至想過,若不是自己早已面目全非,更有著不同於常人的出身,在機宜司的威逼下,恐怕也會接受招安。

  定了定神,盜首繼續道:「機宜司既然查到這裡,卻還讓我們救人,顯然是後面查不下去了,你有辦法追下去?」

  玲瓏道:「徒兒可以追查,但需要三師姐的追蹤術,也要門內精幹人手配合!」

  頓了頓,她又提醒道:「真要這般,恐怕會有更多人相信,我盜門要受招安!」

  「你讓他們不要多想!」盜首管不了那麼多了,斷然道:「帶齊人手,追查此事,儘快將人救出來!」

  「是!」玲瓏不再遲疑,立刻領命,又補充了一件事:「徒兒還發現機宜司的人員,似乎在詢問一個丟失的孩童下落。」

  「孩童?」盜首目光一動:「怪不得!看來狄進已經知道『無漏』傳人的特徵了,沒想到寶神奴連這個秘密都守不住……呵!他苦心積慮的『金剛會』,恐怕要徹底亡在這位年輕的三元神探手中!」

  盜首說這番話時,語氣里有幸災樂禍,又難免有些兔死狐悲,歐陽春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此時卻微微搖了搖頭:「恐怕沒那麼簡單,寶神奴會給『金剛會』留後路的!」

  「後路?他自身都難保了……」

  盜首不這麼覺得,卻又振作精神,生出了莫名的好勝心:「既然『無漏』的緝捕不需要我們,那就全力把喻家人救出來,這次我一定要比機宜司快,也讓狄進不敢小覷了盜門,以為自己就能拿捏我們了!」

  ……

  「仕林,朝安!」

  「伯庸,朝安!」

  狄進卻沒有盜首想像中那般急切,恰恰相反,他把任務布置下去後,施施然地回館閣修《唐書》了。

  活捉了寶神奴後,「金剛會」其他成員的重要性,其實是完全不能與之相比的,哪怕是寶神奴親自選定的兩個傳人,分別繼承他的「宿住」和「無漏」稱號,與這位師父一比,威脅性都差遠了。

  既如此,狄進當然不會費盡心思,滿京師地去搜索貌若孩童的侏儒,那樣機宜司的人手分散,反而會被敵人尋到可趁之機。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回京滅口的賊人是不是只有「無漏」傳人一位,萬一他還有著幫凶,難免顧此失彼。

  劣勢拼,優勢穩,占據主動的是他們,只要機宜司嚴加看管,將牢獄守衛的細節完善,保證寶神奴不是死在敵人手中,「金剛會」的壓力會與日俱增,到時候內亂一起,自然會分崩離析!

  所以盜首認為,救喻家人的難度要遠遠小於抓捕「無漏」傳人,狄進卻覺得反過來。

  現階段機宜司的目標是整肅京師,還顧不上京師之外,而盜門眼線通過鬼市,卻能散出去追蹤,在營救喻家人上更有優勢。

  一攻一守,無形中倒是打了一個配合!

  將心態放平穩後,狄進的注意力回歸本職,同樣也關注著朝堂的變化。

  畢竟呂夷簡回來了,依舊堅定不移地向著宰相的位置邁步,這位手段過於老辣,當宰相是完全合格的,甚至能調解很多矛盾,但絕不能像歷史上的發展,成為權相,那就難以遏制了。

  不過想要制衡呂夷簡,以狄進目前的情況,只能巧借官家之勢,雙方差距還是很大的,倒不光是資歷,主要是門生故吏方面,呂夷簡依仗的可不僅是呂家,還有幾代人培養起來的龐大人脈網絡,反觀自己這邊,知交故友基本還是起步階段,於朝堂上並無影響力。

  正考慮著這方面如何穩健地彌補劣勢,王堯臣品了品早茶,開口道:「仕林,你之前不是關心,誰第一個舉薦你入御史台麼?」

  「是啊!」狄進點了點頭:「伯庸打聽到了?」

  王堯臣笑道:「這事本也不難,只是夏參政沒有聲張,不過從我所知的情況來看,他對仕林的欣賞,更甚宋氏雙狀元啊,大力舉薦你入御史台!」

  「參知政事夏竦麼……」

  狄進眼睛微微一眯。

  天聖二年的進士宋庠和宋祁,就是被夏竦提前看重,頗多讚譽,所以此番夏竦舉薦狄進,也沒有引起王堯臣的疑惑,高官賞識後輩賢才,本就是應有之舉。

  狄進卻覺得不太一樣,對方真的是好意麼,當然他也不能肯定,畢竟自己與夏竦毫無交集,或許這位參知政事真的是出於賞識,倒不用什麼都往壞處想。

  無論如何,他都是不受御史之位的,並且態度堅定不移。

  於是乎,此前認為他是假裝推辭的官員,也發現這位是真的不求捷徑,踏踏實實,頓時得到了朝堂上下的交口稱讚。

  這其實也是一種養望。

  國朝需要時挺身而出,任館伴使揭破遼人陰謀,消弭宋遼爭端,國朝安定時回到館閣,一心修史。

  如此堪稱文人典範,自是廣為傳頌,將來為狄進立傳,都是肯定會記錄進生平,著重強調的。

  而得知了夏竦舉薦自己,狄進念頭一動,再度問道:「御史台是不是有空缺?」

  王堯臣左右看看,湊近了道:「何止是空缺,太后有意設監察御史里行兩位,還有殿中侍御史里行兩位,共四位新職呢!」

  監察御史里行是前唐時期就有的官位,宋初不立,歷史上正是仁宗朝開始設立,這個名字聽起來古怪,其實是擔任監察御史的官員,如果資歷不夠,就要在官名後面綴上里行二字,相當於試用期,任職二年轉正。

  如今劉娥似乎有感於御史失責,畢竟之前曹利用的專政跋扈,提拔親友,幾乎聽不見言官的責問與發難,反倒要同為樞密使的張耆和為樞密副使的陳堯咨出面對峙,這種政治生態無疑是不利於平衡的。

  所以太后準備設立殿中侍御史里行、監察御史里行兩種監察官職務,殿中侍御史里行兩人,監察御史里行兩人,總共四人。

  兩府的變動,監察言官的官職設立,讓朝中開始暗流涌動。

  「初立麼?」狄進沉吟著道:「伯庸可有興趣?」

  王堯臣笑了笑:「我資歷不足,也不適合言官,若是真有舉薦,也要學仕林這般,辭讓不受了!」

  狄進微微點頭。

  這位雖然八卦了些,但還是謙謙君子,性情溫和,確實不太適合如炮仗般的言官之職,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想起了一人:「有一位同科,倒很適合任御史言官,可惜也是資歷不足,即便是監察御史里行,都是不夠的,不然倒能為他爭取一番!」

  王堯臣有些好奇:「誰?」

  狄進微笑:「公孫策!」

  王堯臣愣住,曾經被懟的下不了台的記憶突然瘋狂地攻擊自己,不禁面露古怪之色:「這個人選……當真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