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呂夷簡的助攻

  「殿中侍御史里行、監察御史里行……」

  「官卑而任,才幹為先!」

  呂府書房,呂夷簡看著幕僚匯總上來的文書,也在琢磨新設的四個官職。

  在他看來,太后以曹利用獲罪貶官,後被逼殺的這場風波為由,準備擴充御史言官,看似是廣開言路,實則是要將言路握在自己手中。

  畢竟很多時候,御史言官都是一把好用的刀,即便不刺向政敵,也能成功將水攪渾。

  高明的是,太后根本不用親自下場,只是簡單的拋出個引子,朝臣就開始為各自的利益相爭,無法一致對上了。

  呂夷簡早就意識到這位的厲害,此前才會堅定地站在太后一邊,但上次的大虧,也讓他意識到官家同樣不容小覷。

  官家今年已經十九歲了,明年就是二十歲,這個年齡點很敏感,可太后顯然沒有半分還政的意思。

  這不難理解,沒有人在享受過這等一言九鼎,執掌天下的權力後,還能輕飄飄的放下,尤其是太后這些年執政,比起天子更多了許多艱難險阻,比起天子也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努力,那就愈發放不下!

  所以呂夷簡此番回歸兩府,準備選一條難度最大的道路,他要站在中間,努力調和官家與太后之間的矛盾,以國朝平穩為己任。

  這樣一旦成功,宰相之位會穩如泰山,並且日後太后駕崩,官家執掌大權,也不會清算自己,反倒有極大可能,繼續任自己為相,平穩權勢的交接。

  將基本的執政路線定下,呂夷簡再看四個官位,做出了一個決定。

  放棄!

  拿下這幾個前途大好的位置,看似是為呂氏門生故舊添磚加瓦,實則是提前下場站隊,反倒難以維持自身的地位平衡,他不取也。

  將有關御史言官的職位放到一旁,呂夷簡又看起了下一份奏劄,正在這時,外面的門輕輕敲了敲,宅老呂程走入,輕聲道:「阿郎,小公子回來了!」

  呂夷簡頓時放下筆,面露喜色:「快帶公孺來!」

  不多時,呂公孺四平八穩地走進書房,躬身行禮:「爹爹!孩兒來了!」

  「過來!走近些!」

  呂夷簡露出由衷的喜悅,上前抱住自己的小兒子:「長高了!又長壯了!」

  呂公孺將頭埋在他懷裡,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無奈:「爹爹,孩兒從應天府回京後,你已經抱過了,那時就長高長壯了!」

  「好!好!我兒長大了!長大了!」

  呂夷簡笑著放開,將呂公孺帶到桌邊,考校了一番學問,不禁更加滿意:「若非積累尚且不足,文章也不夠老練,天聖八年的進士榜上,說不定就有我兒的一席之地了!」

  呂公孺道:「先生也是這樣說的,讓孩兒再等一屆,多習經義典籍,多觀士林文風,自可水到渠成!」

  呂夷簡撫須:「不愧是三元魁首,你先生的考場之風要多多學習,不驕不躁,不矜不伐,謙遜踏實,絕不多作賣弄!」

  「孩兒記住了!」呂公孺點了點頭:「范先生也是這般教導我的!」

  「不錯!還有范希文!好!好啊!」

  呂夷簡愈發認為,這個小兒子會有大出息,目光微動,再聊了片刻科舉之事後,開始引導話題:「你先生近來可曾提過御史台之事?」

  呂公孺敏銳地看了看老爹,搖頭道:「沒有!先生一心修前朝史書,不理那些事情呢!」

  「那倒是辜負了夏參政的一番『好意』啊……」

  呂夷簡嘴角微揚,語氣莫測地道。

  夏竦為何要舉薦狄進入御史台,呂夷簡一眼就看得明白。

  夏竦生活奢靡,喜好排場,家中蓄養歌姬數十,又愛好收集古文,研究奇字,如此花銷當然得大量的錢財供養,族中多有一些不可言說的生財之道,據呂氏了解,甚至與夏人那邊都有些交易往來,從中賺取暴利。

  這類官員無疑是最不喜御史言官壯大的,因為一旦真的廣開言路,第一批受到攻擊的就是行為不檢點的他們,但夏竦看出太后心意已決,所用的理由又是冠冕堂皇,唯有先下手為強。

  舉薦狄進,恰恰是一招妙手,安排一個最年輕最刺眼的御史,不僅對後進之輩有知遇之恩,還能讓群臣的注意轉移,為自己避難。

  呂夷簡換位思考,倘若自己布局朝堂,或許都會用這一招,明面上還無可挑剔,畢竟舉薦的御史之位,可是進士都羨慕的,正常情況下,狄進入了御史台,還要登門拜訪,感謝恩情,哪知道後面會有多少坑在等著。

  但夏竦沒想到,狄進辭讓不受,待在館閣裡面修史,施恩的手段頓時落了空,呂夷簡還不放過,不經意間將話遞了過去:「聽說夏參政準備編撰一部古文典籍,家中多古鼎、鍾、盤、敦之器,你先生若對古文奇字感興趣,該多多去夏府拜訪!」

  呂公孺抬起腦袋,嚴肅地道:「孩兒會轉告的,但爹爹別害先生!」

  呂夷簡無奈地揉了揉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當官不是為了樹敵,而是要一展抱負,老夫不會害你的先生,他都在館閣修《唐書》了,立於不敗之地,現在誰都害不了他,只是提個醒罷了!」

  ……

  「當官不是為了樹敵,而是要一展抱負,令尊說的真好!」

  狄進仔細聽完呂公孺的轉達,末了微微一笑,頷首表示贊同。

  政治求的是團結,而非鬥爭,似自己這般入仕途未久的年輕後輩,呂夷簡能放下身段,消弭過往的矛盾,如夏竦這等比呂夷簡還要年輕幾歲,同樣走到了宰執之位的同僚,呂夷簡自然也不會輕視。

  所以借刀殺人,讓他與夏竦交惡。

  依舊是陽謀,用的很熟練。

  因為夏竦的舉薦,基本可以認定是不懷好意,準備來日將自己樹一個靶子,遭受群臣的敵視,說不定那個時候夏竦還要出手保護他,以收自己之心。

  可這份算計沒成功,表面上夏竦當然不會有任何表示,心底里恐怕就要生出提防和怨恨來。

  這種事情很沒道理,但官場就是如此,每往上走一步,就會憑白遭受許多敵視,而敵人與敵人還不相同:有的能化敵為友;有的由於互相忌憚,能井水不犯河水;有的則是和而不同,偶爾結盟;最糟糕的無疑是心胸狹窄之輩,一直懷恨在心。

  夏竦就是此類人,他在史書中有許多評價,簡單概括的話,就八個字:才智過人,人品卑劣。

  由於才智過人,夏竦能入兩府,由於人品卑劣,心胸狹窄,夏竦很難走到宰相之位,但被他嫉恨上的人,往往也會很難受。

  想到這裡,狄進又問道:「令尊還說了什麼?」

  呂公孺努力記下:「爹爹說了不少關於殿中侍御史里行和監察御史里行的事情,說此番太后有意整肅朝綱,才會要求官卑而任,才幹為先!」

  狄進稍作沉吟,眼睛亮起:「令尊看得清楚,這是一次機會,錯過了確實可惜!」

  既然夏竦出招,他也就不客氣了,原本想到公孫策只是想想,但現在他要嘗試一番,將這位好友運作到這個官位上。

  公孫策確實是言官的好人選,缺陷是資歷實在不足。

  過年前後,包拯、公孫策、韓琦等人都有書信送來,講述了地方上的所見所聞,狄進便能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們在地方上的功績,做得無疑都很出色。

  尤其是公孫策,任地方主簿,本是縣令的副手,然那縣令卻被衙門押司所拿捏,公孫策不同流合污,將押司所犯的陳年舊案紛紛揪出,證據確鑿,定罪論處,一掃邪風,以正民氛,可謂大快人心。

  可這依舊不夠。

  理論上公孫策憑藉這一任的主簿功勞,可以減磨勘,兩年內升為地方主官,然後任一屆縣令後,再得京師有份量的官員舉薦,上達天聽,才有資格被選拔入御史言官序列。

  而這只是資格,正常情況下也是選不上的,畢竟競爭之人都是進士出身,除非做出特別漂亮的功績,不然誰又比誰弱?

  這種時候往往就是講背景,講靠山的時候了,歷史上的呂夷簡後來為什麼能被稱為權相,正因為他把持授官之要務,決定了官員的升遷,甚至不按升遷次序,屢屢破格提拔,結果范仲淹實在看不下去,弄了一幅《百官升遷次序圖》,將呂夷簡的行徑堂而皇之地展示於眾,然後范仲淹就被貶出去了……

  就這麼說吧,公孫策如今的資歷,歷史上大權在握的呂夷簡都不敢貿然提拔,畢竟還是要講究講究的,不能做得太過,但現在情況特殊。

  首先這四個職位是初設,尚未形成慣例,其次太后有言,有鑑於曹利用之前的風波,此番選賢才任要職,朝堂資歷為次要,才幹為先!

  「問題是如何展現出才幹呢?」

  「每個能考上進士的臣子,都認為自己才華滿腹,每位舉薦他人的高官要員,也都能說出被舉薦者身上的各種優點,終究要辦實事……」

  讓呂公孺去隔壁學習,狄進稍作沉吟,寫了一張便條,招來林小乙:「去雷家,送到雷濬手上!」

  林小乙接過,想到近來家中事宜的安排,請示道:「阿郎,是不是讓十七公子去?」

  狄進道:「不,你親自去,親手交給雷濬!」

  林小乙明白了:「是!」

  雷濬沒有很快出現,到了第三天晚,才趕了過來,呈上一份案卷:「近來地方上的要案迷案,都在這裡了!」

  「明傑,辛苦了!」

  狄進接過案卷,翻開細細查看。

  隨著皇城司的部分職權被裁撤,在外察事的聯絡關係,全部被轉到了機宜司,比如并州雷彪,他如今已經算是機宜司的下屬。

  而這些地方上的地頭蛇,一部分即刻來信,表示順服,至少是表面上的順服,一部分好似山高皇帝遠,依舊對京師的機宜司不作理睬。

  所以手中的這份案卷肯定不齊,但也應該能找到所需的案子。

  眼見狄進安靜地閱覽,雷濬等在旁邊,嘴唇輕顫,有些欲言又止。

  狄進眼角餘光注意到了,抬起頭來:「明傑,如今還是緊要關頭,無論大事小事,但凡與機宜司有關,伱覺得有蹊蹺的,都不要瞞我!」

  「絕不是瞞仕林兄!」

  雷濬趕忙道:「確實有一起案子,當地的察事特意稟告,但不知算不算案子,真要查起來,恐怕頗為棘手……」

  狄進道:「說!」

  雷濬湊近了些,低聲道:「邢台柴氏之人,說他們族中的丹書鐵券丟了,起初報了官,卻又很快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