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點!」
大榮復翻身下馬,還未進機宜司,伴隨著恭敬的呼喊聲,心腹就到了面前,低聲稟告:「剛剛曹侍中來了機宜司,讓孫永安親審兩名要犯,孫永安要對犯人用重刑,幸得劉提舉攔下……」
「曹利用親來機宜司,幫孫永安鬧事?」
大榮復心裡不驚反喜,他原本只想釣孫永安,頂多事後牽扯到曹利用,沒想到對方乾脆直接跳出來了。
一個樞密使入局,這下「金剛會」總該相信,繼續安心潛伏了吧?自己的任務完成得漂亮,在靠山狄進面前,很是長臉啊!
「哼!胡鬧!」
當然這份喜悅不能表露出來,大榮復臉色一沉,怒氣沖沖地往裡面走。
刑房之內,孫永安坐在案桌前,這下面前是整整齊齊的案卷了,細細看到這幾日的收穫後,心裡也是震驚不已,真沒想到對方居然能抓住這麼多條大魚。
「『金剛會』二代傳人,『他心』吳典御,『天耳』董雙雙和周穎娘,她們和身邊婢女供述出的情報網,涵蓋京師十七座府邸,四十三位貼身僕婢!你們真能耐啊!怪不得要把我們擠出去,這得多少功勞?要是搶到手,我還怕不能在機宜司橫著走?
不過對方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再想搶功,無疑很難很難。
所幸剛剛曹利用與他單獨交談時,著重強調,要找到館伴使狄進和遼人正使蕭遠博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約定,是否涉及出賣了國朝的利益,一旦抓住對方的把柄,之前壽辰的平安度過,就都成了笑話,太后也將下不了台,己方就能打一個翻身仗,再把機宜司順理成章地奪回來!
但曹利用只是動動嘴皮子,孫永安卻有些一籌莫展,根本沒有一個尋找的方向,直到大榮復的聲音從外傳來:「速速將犯人押入牢內,本官馬上就要審問!」
孫永安眼睛一亮,趕忙走了出去,雙方對了個正著。
大榮復理都不理,眼睛裡就好似沒有這個人存在,直入正堂。
「你以為會抓人就有用了?最後的功勞,還要看誰靠山更厲害!」
孫永安冷笑一聲,也大搖大擺地跟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正堂,就見大榮復對著主位上的劉知謙行禮:「劉提舉!」
劉知謙起身還禮:「大提點,此行可有收穫?」
大榮復朗聲道:「大有收穫,這群僕婢裡面,有的確實不知自己是向遼人提供情報,但有些貪婪之輩,明顯是知情人,罪證更是確鑿,他們從遼人諜細手中,獲贈了京師的宅子!」
劉知謙立刻翻開封府衙的案卷,指著上面的供述:「『金剛會』成員,會被贈予京師宅院,房產地契,一應俱全,而這些屋舍本為巧取豪奪所致,既能收服這些外圍人員,不易售賣,更能讓他們死心塌地,子子孫孫一起為遼人提供情報!」
不僅是開封府衙,還有皇城司的審訊:「『金剛會』安排在定王府的諜細孫允宗,此人就於草場巷中有一套屋舍,正是『金剛會』所贈!」
前後案件對應,證據鏈十分完整,孫永安都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這等禍害,就潛藏在我朝重臣的府邸之中,必須全部挖出!」
大榮復更是高聲道:「有通過收買親眷,暗自接近者,如三班奉職曹汭,就將身邊的書童安排進了曹府,偏偏這個書童早已被遼人收買!」
孫永安原本保持聆聽,直到這裡,臉色陡然劇變:「等等!誰?你說誰?」
「三班奉職曹汭,此人的書童已經被緝捕,還痛哭流涕地交代了,曹汭有貪墨朝廷錢財私貸之惡,然罪行還未查明,尚不敢斷言!」
大榮復猛地轉頭,看了過來,嘴角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殘忍笑意:「孫提點不叫囔,我倒是忘了,這位曹汭的叔叔是曹侍中吧?這位曹侍中不久前也來過,請問是來做什麼的?」
孫永安如墜冰窟,下意識地道:「這不可能……不可能……」
但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他,這很可能。
樞密使掌軍政大權,遼人諜探想要打聽消息,沒有比曹府更合適的地方,而想要接近曹利用,也沒有比從那些子侄親眷下手更容易的路子。
事實上這個侄子曹汭確實是個極品,在歷史上的後年,醉酒後穿起黃袍,讓周圍人喊他萬歲,喜提全家抄斬,也將曹利用徹底拉下馬,想要拉攏這等人的心腹僕從,以那兩位行首大家的美名和手腕,可以說毫無難度。
「你們……你們早就知道?」
孫永安呻吟著道。
關鍵是如此一來,他和曹利用之前的行徑,落在旁人眼中,豈不是有幫助遼人諜探,掩飾真相的嫌疑?倘若是單純的懷疑倒也罷了,萬一再查出個什麼證據牽扯,那就是通遼!
通遼是什麼下場?
想想定王府,看看八大王,那是太宗最寵愛的小兒子,先帝唯一的弟弟!
虧得曹利用還想抓狄進的把柄,結果對方更狠,直接拿住了命脈!
「噗通!」
孫永安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外強中乾的廢物!」
大榮復恰恰要這麼做,他利用孫永安,但又不能真的讓這個人阻撓了機宜司的辦案,不然真就是反過來幫「金剛會」了,所以用完就丟,馬上拿下。
劉知謙倒還保持著機宜司內基本的體面:「你們扶著孫提點,出去冷靜冷靜!」
大榮復還嫌不夠,特意湊到對方耳邊:「仔細想想家裡有幾口人,好好跟他們吃個團圓飯,這樣的機會不多了!哈哈!」
眼見孫永安面如死灰地被抬了出去,大榮復這才通體舒泰,拿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幹勁十足地道:「失禮了!下官再去抓人!」
劉知謙卻起身道:「曹汭家還是我來,曹利用執掌樞密院已久,對於武臣還是很有影響的,我的身份能儘可能地避免麻煩!」
身為李允則的弟子,他雖然沒有功名在身,但由於繼承了恩師的餘澤,在武官群體裡面還是很有人脈的,大榮復也不固執,抱拳道:「是!」
原本劉知謙坐鎮機宜司,大榮復負責拿人,現在分工臨時調整,由劉知謙親自帶隊拿人,大榮復馬上去審問曹汭的貼身僕人,等著曹汭被帶入機宜司,第一時間就能審訊。
過程很順利。
有了董雙雙和婢女那裡的口供,再有了收受宅院的鐵證,這名書童根本無從抵賴,也不指望免罪了,只求保住一條性命,乾脆一股腦地將曹汭的罪行交代出來。
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心!
「好膽!好膽啊!」
聽到對方居然敢將景靈宮錢拿去放貸,而曹利用明明知道,卻只是訓斥了一頓這個侄子,大榮復興奮不已,詳細記下。
這裡的審訊收穫滿滿,可當劉知謙回歸,卻沒有犯人押回來,反倒是臉色無比凝重。
大榮復迎上:「發生什麼事了?」
劉知謙低聲道:「就在剛剛,曹汭死了!現場還留下了一封信,上書『狄三元敬啟』,我以機宜司提舉之名,將之帶了回來,伱看!」
大榮復接過,拆開信件,就見裡面並無實質內容,卻寫了一句詞——
夕陽西下幾時回?
……
「這封挑戰書,我以為不會再有了!」
狄進此時已經下班回家了,正在練武場練亢龍鐧,聽到消息後收了鐧,來到書房,看著紙張上的詞句,眼神微沉。
大榮復欲言又止,不太敢問。
狄進道:「書架第三層靠右的木盒,你打開來看看。」
大榮復依言取下盒子,發現裡面也是一封信,打開來後也是一句詞:「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
狄進道:「這封信同樣是殺人現場發現的,淨土寺迎客僧照靜之死,此人是七名丐首裡面的『五爺』,有些許悔過之心,就被自己人滅了口,如今看來,殺人者應是『神足』盧管事……」
「這群賊子褻瀆公子的詞作,當真可恨!」
大榮復想要進步,自然了解過這位的名篇,趕忙表達出憤慨之情,又推測道:「照此下去,『金剛會』還要再殺兩人,再留下兩封信件?」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殺「五爺」照靜;「夕陽西下幾時回」,殺曹利用的侄子曹汭;「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是第三第四句,但也可以合併出現,「小園香徑獨徘徊」則是最後一句,按照這個規律,兇手至少還要再殺兩人!
而殺人配合上名作,無疑是對文人最大的挑釁,對三元魁首狄進的直接挑戰!
「賊子會不會再殺兩個人,現在還不好說,也許只是幌子……」
狄進沉吟片刻,卻是嘆了口氣:「但『金剛會』做了這件事,恐怕意味著,他們已經撤離了!不然的話,這群賊子應該選擇蟄伏,任何出手都會暴露出更多的線索,豈會再度殺人?唯有準備撤離,才要殺了曹汭,攪渾了水,讓機宜司焦頭爛額,顧此失彼!」
大榮復臉色難看起來:「下官終究還是沒能安撫住?」
「與你無關,你的思路很巧妙,可惜的是,出現了一個攪局的人,曹利用!」
狄進分析道:「相比起機宜司提點孫永安是個小人物,曹利用當了十三年樞密使,這個人的能力與性情,恐怕早就被『大爺』琢磨透了,對於其他人來說,曹利用畢竟是功勳舊臣,有著天然的威望,但對於『大爺』而言,曹利用不難利用,他一聽到曹利用大鬧機宜司,讓手下的奸細傳遞出情報,會怎麼想?」
大榮復明白了:「我們故意讓曹利用入局,迷惑『金剛會』?」
「不錯!」
狄進道:「吳典御落網,宮中的『他心』完了,周穎娘和董雙雙落網,苦心經營的『天耳』完了,較量到這個地步,『金剛會』也風聲鶴唳,更不知我們會通過審問,獲取多少關鍵情況!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們連樞密使都開始利用來布局,此番必定是要畢其功於一役,並且有了一定的把握,能將『金剛會』犁庭掃穴,一網打盡,將你代入敵人的位置思考,你會作何選擇?」
「自是選擇退出京師!」
大榮復雙手緊握,心裡將曹利用也給徹底恨上了,恨不得對方全家暴死,咬著牙道:「照這麼說,被曹利用一攪和,『金剛會』的核心人員跑了,我們還能抓到誰?」
狄進道:「僅僅是一個曹汭,拖延不了多久,如果接下來對方在京師還有行動,京師里就還有決策者,不然一來一回,趕不上及時下令,你覺得『大爺』會留下麼?」
「首領留下?不太可能吧……」大榮復皺起眉頭:「會不會『大爺』走了,留下了一個能決策的傳人?」
「那意義何在?」狄進反問:「『大爺』的年齡大了,他不留下來,逃出京師,反倒將苦心培養的下一代傳人留下,以身涉險?」
「是了!」大榮復一想也對:「此人身有殘疾,我們如今在城門和碼頭都把守好了,他是自忖跑不出去,乾脆留下殿後?」
「無論『大爺』的想法是什麼,他的手下撤離,能用的人手少了,這反倒是擒獲此人的大好時機!」
狄進一直認為,這個頭領才是「金剛會」不可替代的靈魂。
且不說「大爺」選擇傳人的範圍有限,第二代也沒有那種驚心動魄的經歷與磨礪,往往難以達到第一代的高度,更何況外來的契丹精銳,終究與國朝的漢人內奸有別。
所以狄進對於第一代六神通稱號者的興趣,其實要遠遠高於二代,哪怕這群人年齡大了,有的已經病死,也要優先拿下他們!
如今暫無定論,狄進沉下心來,吩咐道:「曹汭一死,曹利用勢必借題發揮,這案子將是接下來高層爭鬥的漩渦中心,不適合機宜司偵辦!」
大榮復眉頭緊鎖:「可已經被我們趕上了……」
「沒有趕上了這種說法,朝廷自有制度,各司其職!」狄進淡淡地道:「京師出了兇案,應交由哪個衙門負責?」
大榮復一怔,然後如釋重負:「是!下官這就將此案移交開封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