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兇手居然是他?

  縣衙牢獄。

  陽曲是并州治所,相比起普通的縣城,此處的條件自然好一些,而當狄進在獄卒的引領下來到郭承壽所在的牢房前,發現這裡更是被收拾過,比起那些普通犯人,條件要好上許多。

  但這位出生含著金湯匙的公子哥,恐怕一輩子都想像不到,自己會來到這麼個地方,痴痴地坐著,好似沒了魂。

  想到潘承炬就這樣抓了此人,投入大牢,狄進都默默讚嘆了一聲。

  不是為這種莽的行為,而是為背後的勇氣和底氣。

  宋朝別的不行,這種為求公理道義的文士氣節,還是值得肯定的。

  此案如果郭承壽真的是兇手,那麼接下來的發展,基本是路一級的提刑官會為縣尉的行為站台,京中御史更會交口稱讚這種不畏權貴的行徑,而不是上官直接打壓,迫不及待地把權貴之子放出來。

  在比爛的封建時代,這已經很不錯了,至於權貴之子為此受到嚴懲,殺人償命,那是講給老百姓聽的童話……

  「如果我將來遇到類似的案子,有法子讓兇手一命償一命麼?」

  狄進腦海中陡然浮現出這個問題,嘴上則喚道:「郭郎君?郭無邪?」

  郭承壽渾渾噩噩地抬起頭,看了許久,才認出來者:「狄仕林……是你啊……你為何來了牢中?」

  「為你洗冤!」

  狄進收斂心思,簡明扼要地講述了一遍目前的情況:「如今你的嫌疑已經被洗清,但在外界眼裡,你依然是兇手,因為我們不可能將這其中的道理講述給每個人聽,唯有抓住真兇,揭露了案件的全部真相,你才算真正清白。」

  郭承壽怔怔地聽著,然後如夢初醒,猛地探手抓了過來:「我沒有剽竊,沒有殺人,只要還我一個清白,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狄進將手扒開,等他初步冷靜下來,才開始發問:「你先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前天晚上,你去了郝慶玉的房間麼?」

  郭承壽嘆了口氣:「去了。」

  狄進問:「何時?」

  郭承壽道:「子時兩刻,郝慶玉每夜子時都要巡房,我身子骨弱,冬日深夜不願出門,原本想等他巡房時,請入院中,沒想到他那一晚卻不出來了,無奈之下,只有我們過去……」

  「這是故意在等你上門,顯然在對方的環境中,更容易施壓!」狄進分析之後,又問道:「你們?你是幾個人去的?」

  郭承壽道:「我和葛老同去的,我原本不想帶其他人,但葛老擔心我的身體,唉……我的事情葛老也都清楚,我真的沒有抄劉昌彥的詩文,反倒是他借我之名炫耀,我一怒之下方才與之決裂,他起初與我唱和的篇章,我也統統刪去了!」

  顯然相比起殺人,讓郭承壽更加耿耿於懷的,是剽竊的惡名。

  對於這點狄進也有些奇怪,從之前劉昌彥的反應來看,也不似作偽,這兩人莫非都認為自己有理?

  且不說剽竊的真相,郭承壽口中的葛老,就是那位情緒激動的老僕人了。

  狄進道:「很遺憾,仆傭作為親近之人,是難以提供令人信服的口供的,你們倆去了郝慶玉的屋子後,又發生了什麼?」

  郭承壽露出慍怒之色:「郝慶玉那老物要挾我,若是不給他五千貫錢,就將此事泄露出去,不出十日,整個并州都將傳得沸沸揚揚!」

  狄進目光一動:「五千貫錢,你拿的出來麼?」

  郭承壽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拿的出來,我在族內有產業,只要變賣一些,就能予他五千貫,但此人貪得無厭的嘴臉,恐怕日後還有索要,何況我並非剽竊,這般給了錢財,豈不是承認了惡名?我怒斥了他一番,不歡而散……」

  狄進又問:「期間郝慶玉在什麼時候,以什麼理由煮了茶湯?」

  郭承壽露出回憶之色:「茶湯確實煮了,他當時請我坐下品茶,消消怒氣,而我怒罵之後,確實口渴,但自小就喝不慣別人用的茶碗,所以根本不碰那碗茶……」

  狄進道:「你離開郝慶玉屋中時,是什麼時辰?」

  郭承壽道:「四更天將至,快到丑時了,出門前,我已昏昏欲睡,是葛老扶著回去的……」

  四更天就是凌晨一點了,這對於不熬夜的古人來說,這個時辰還沒睡,確實難熬,何況還是一個病秧子。

  弄清楚當晚的流程後,狄進開始詢問第二日的情況:「既如此,第二天得知郝慶玉中毒死亡後,你頗多隱瞞,是擔心說不清楚?」

  郭承壽皺眉道:「我那時還不知,郝慶玉是中鉤吻毒死的,只是不願劉昌彥那事傳出去,他聽到死了人,應該會逃走的,沒想到劉昌彥居然來到書院,當眾污衊我!他不該有這個膽子……」

  狄進道:「那是因為有人向劉昌彥承諾,你會被捉拿歸案!」

  郭承壽眼睛大亮:「是兇手?」

  「如果是真兇的話,倒有可能殺人滅口,然後被直接拿下……」

  狄進道:「我已經拜託家姐,暗中保護劉昌彥,就怕那位真兇謹慎得很,一直隱藏在郝慶玉的背後,將劉昌彥招來的也是郝慶玉,那這條線也斷了!」

  郭承壽的神采又黯淡下去。

  狄進問道:「有多少人知道,你平日所服用的藥物里,有鉤吻這味藥?」

  郭承壽想了想:「也只有我身邊的僕婢知曉,他們煎藥都在院中,我喜歡清靜,很少有外人到訪……」

  狄進又問:「劉昌彥不知?」

  郭承壽斷然道:「他不知,我這新藥方是這一年才開始服用的,以前都無鉤吻作藥引!」

  狄進目光微動:「你對身邊的人,可時常有打罵責罰?」

  「沒有!」郭承壽先是搖頭,然後臉色微變:「閣下之意,是我身邊有人將藥方透露給外人?」

  狄進道:「既然藥方隱秘,那就只能作出這般推測了,或許是有心,或許是無意……」

  郭承壽開始盤算身邊的人:「我院中服侍的,也就葛老、楚三、衛大娘……這十二人而已!」

  狄進的臉色木了木,你們生活都這麼奢靡的嗎,在學校上學時,身邊的僕婢居然過十人?還而已?

  所幸還能篩選:「能夠接觸到鉤吻,甚至每回將之偷偷藏下一些的僕婢,是誰?」

  郭承壽顫聲道:「那就只有葛老了,每回煎藥,都是他親自看護,但是……不可能啊!」

  狄進腦海中浮現出那位老僕,最初潘承炬問話時,都是由他代替這位郭家貴公子露面的,數度為自家公子爭辯:「他是你郭氏的家生奴?」

  「不是……但在我郭家也有十數個年頭了,我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郭承壽說著說著,語氣堅定下來:「他待我如子,絕不會害我!」

  狄進道:「他沒有親子麼?」

  郭承壽緩緩地道:「十數年前河東災荒,葛老全家逃難,賣兒賣女,最後連自己也賣了,我郭氏賑災,挑選了不少手腳靈活的僕役,葛老便是其一……」

  大戶人家的仆傭,許多都是這麼來的,並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但狄進稍加思索,還是鎖定了這個人:「見郝慶玉的那一晚,是葛老與你同去;你在書院的十二位仆傭中,是葛老最有機會偷偷藏下鉤吻;而劉昌彥與你翻臉相向,剽竊文集之事,葛老一清二楚……」

  「而如果是葛老,也能解釋郝慶玉為什麼敢勒索你這位皇親國戚,因為是你身邊人透露出的消息,葛老肯定向郝慶玉保證,剽竊之事你絕不願意對外透露,族中又有產業,會乖乖地付錢。」

  「郝慶玉貪心作祟,但又害怕郭家的權勢,估計是半信半疑,才留給外宅一封信件,寫的是事情一旦敗露,讓她趕忙帶著孩子前往他州,以防昔日勒索的錢財被追回,他卻沒想到,自己直接被合謀者毒死了……」

  「很遺憾,根據目前的種種線索,無論此人有多麼不可能作案,嫌疑都是最大的!」

  狄進還有些未盡之言。

  比如此前雷濬分析兇手特徵,一是對被污衊的郭承壽極度了解,一是讓被害者郝慶玉感到放心,這個老僕也十分合理地滿足了這兩點。

  郭承壽則聽得如泥雕木塑,徹底呆住,許久後才喃喃道:「那一晚,郝慶玉勒索時,葛老確實在旁邊勸了好幾次,讓我破財免災……難道說就為了五千貫?就為了這筆錢財?要毀了我?」

  說到最後,淚水從眼眶裡滾滾而下。

  「真兇還沒有最後確定,只是目前最有嫌疑……」

  狄進拉起了他:「與其在這裡猜來猜去,不如去當面問一問這位葛老,看看他是否做了這些,動機到底是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