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真相

  晉陽書院。

  當狄進帶著郭承壽來到他所住的地方時,發現了一道蒼老的身影,坐在院內,痴痴地看向天邊。

  等到兩人走到身後,葛老才聽到了腳步聲,回頭看到郭承壽,猛地瞪大眼睛,撲了過來:「公子!公子!你沒事了?!」

  別說郭承壽有些不知所措,就連狄進都怔了一怔,因為這位老者眉宇間的狂喜之色,絕非作假。

  莫非他之前的分析是錯的,老僕並非真兇?

  郭承壽顯然也這麼認為,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我沒事了!狄仕林揭穿了郝慶玉的真面目,他又早早留下一封書信,成為物證,我的嫌疑已經洗清了!」

  「書信?」

  葛老面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下意識地看向狄進。

  狄進同樣一眨不眨地看過來。

  雙方目光相觸,葛老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躲了開來。

  狄進心定了,開口道:「昔日的剽竊事件,正是合謀者告知郝慶玉,他才會誘導劉昌彥出現在書院,假惺惺地為其作主……葛老,你以為這個人是誰?」

  葛老沉默片刻,退後三步,緩緩跪倒,頭重重地扣在地上:「老奴該死!」

  郭承壽僵住:「真的……真的是你?」

  葛老悶聲道:「郝慶玉是老奴毒殺,老奴願去衙門認罪伏法!」

  郭承壽嘶聲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狄進則道:「你應該知道,如果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自承兇手,那麼在外界看來,這不過是忠僕給主人頂罪而已,郭郎君會更加聲名狼藉!」

  葛老眼神波動,嘴唇顫了顫,但最終還是道:「沒有緣由。」

  狄進皺了皺眉頭:「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報以僥倖心理了,到了你這個年紀,動機莫過於仇恨與家人,從剛剛的反應來看,你與郭郎君並無仇恨,那麼就剩下為家人考慮了。以郭家的勢力,無論是尋找你當年災荒失散的家人,還是從你這幾年的雇錢流向,都可以查得清楚……真要到那個時候,你不僅保全不了你的家人,反倒會連累他們!」

  葛老閉上眼睛,片刻後緩緩地道:「劉昌彥,是老奴的兒子,最小的兒子!」

  院內安靜了片刻。

  「什麼?」

  郭承壽瞪大眼睛,震驚莫名:「他怎麼會是你的兒子?」

  葛老道:「當年逃荒,老奴三子二女,餓死兩個,賣了兩個,最小的也中途失散,本以為此生再也不得相見,沒想到數年前劉解元來拜訪公子,老奴為他斟酒時,卻看到了脖子處的胎記,再加上那眉眼,像極了他的母親,怎能認不出我的親生兒子?」

  郭承壽難以理解:「既如此,你為何不與他相認?」

  葛老苦笑:「他是一州解元,我是大戶老奴,倘若讓其他士子,知道是他有這麼一位父親,自會閒言碎語……況且那時,老奴自作聰明,還做了一件大大的錯事!公子的那些未成詩篇,是老奴偷偷抄下,送入了我兒屋內,讓他提前對好!」

  郭承壽終於明白:「怪不得每次宴會,往來唱和,劉昌彥所作的詩句,總是那般合我心意!本以為是才思敏銳,原來是你將我的詞作偷出來,提前給他?你當真是……煞費苦心啊!」

  「那是老奴最高興的日子,公子看中了我兒的才華,我兒得到了公子的禮遇,若能舉薦官身,來日必有前程……」

  葛老眼中露出回憶之色,又露出濃濃的悔恨:「誰料他本就好杯中之物,貢舉落榜後,更是嗜酒如命,漸漸的神智似也有些恍惚,居然以為那些詩作本是他的作品,看到公子的《玉堂集》後,更是大發雷霆!」

  郭承壽只覺得不可置信:「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狄進都有些嘆息。

  之前劉昌彥理直氣壯,半點不覺得自己污衊,更自嘲寒門子弟哪敢污衊權貴公子,那語氣確實能夠取信於人。

  因為在他的眼中,那些詩詞文章就是自己創作的,卻不知道自己有個未曾相認的父親在暗中相助,結果幫了倒忙,變成這副模樣……

  說到這裡,葛老老淚縱橫:「公子,老奴對不住你,這一切的禍端,全都是老奴惹下的啊!」

  郭承壽表情冷淡下來:「劉昌彥這幾年在汾州吧,你半年前曾去汾州採買,回來神色就有幾日不對勁,那個時候你就想到了,用此事來要挾我?」

  狄進則道:「劉昌彥生活窘迫,更是再無信心,連解元之名都不敢應下,你犯下此案,莫非是為了讓他不再害怕郭家,重振科舉之心?」

  葛老拼命搖頭:「老奴豈敢有此非分之想,只是我兒這幾年愈發地酗酒如命,老奴每月的雇錢送出去了不少,又擔心郭家發現,不得已間,才受了郝監院的引誘,築下大錯!他提議勒索到的錢財,分一半給我兒,有了這筆錢財,無論如何他的下半輩子,都可衣食無憂了……」

  郭承壽問道:「那你最後為何要殺郝慶玉?」

  葛老低聲道:「老奴本以為公子不願聲張,一定會應下,誰料公子寧願郝慶玉揭露,也不願給他錢財,那晚臨走時,郝慶玉神情猙獰,口中念叨著要讓我兒去縣衙,去州衙將這件事徹底鬧開……」

  「這是要利用我兒,逼他走絕路啊!」

  「老奴聽後,起了殺心,借著讓郝慶玉攙扶公子的機會,將鉤吻下在了茶碗之中,郝慶玉根本沒有防備我,罵罵咧咧地就將茶湯一飲而盡……」

  郭承壽怔然無語。

  狄進則微微皺眉:「若是臨時起意,為何早早將鉤吻藏下,隨時還帶在身上?」

  葛老嘆息著道:「郝監院時常勒索,地位又高,老奴年邁,擔心他事後反悔,才帶著此物防身……也確實想過,他若是貪婪無度,一味要挾,那就由老奴將之毒死,絕了禍患!」

  狄進又問:「這些計劃,都是閣下一人所想出來的?」

  葛老苦笑:「狄公子未免小覷了老奴,老奴耳濡目染,也有學識在身……只是沒有料到,潘縣尉莫名認定了身體虛弱者是兇手,又查到公子頭上,最後還因鉤吻罪證,給公子定罪,老奴一時膽怯,終究不敢承認,才讓公子背了罵名,實在該死!該死!該死!」

  眼見這老奴拼命叩首,郭承壽卻沒了憐憫之色:「不必如此惺惺作態,你所做的,莫過於為劉昌彥遮掩罷了,你寧願我含冤獲罪,也不願劉昌彥受到任何牽連,還變相地為他正了名,將剽竊徹底栽在我的頭上!可笑我以為你從小看我長大,視我為子……呵!我便是待你再親,豈能比得上真正的血親?」

  砰!

  葛老的頭磕在地上,聲音一頓,許久許久,再也未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