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殿試名次
這種拿鐵鍋炒了以後,直接倒水的沖泡方法,起源於茶山上的獵人。
他們在山上採摘了一些野生茶葉以後,來不及慢慢地炮製發酵,便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制茶。
鐵鍋炒完以後,也不會倒入熱水燒開,而是直接倒入冷水,讓冷水和熱鍋相互中和,得到可以即刻飲用的溫茶水。
在山上吃多了獵物肉食之後,喝這種茶最是有助於消化。
張蔥兒覺得冷水沖泡太過於粗鄙,堅持用熱水沖泡,味道反而更加濃烈。
稍稍放涼之後,李申之喝了一口,濃烈的茶香伴隨著苦澀味道,讓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一口飲下,苦澀的口感過後,在喉頭很快升起了一股甘甜,這就叫回甘。
所謂回甘,並不是茶水裡有糖分,而是味覺細胞適應了極苦之後,即便是喝清水,也會覺得很甜。
如此快速和清晰的回甘,李申之這個老茶客也是頭一次遇到。
想要有回甘,茶必須非常乾淨,沒有異物附著在喉頭,才會有真正的回甘。那種一入口就有甘甜口感的,十有八九是茶中添加了糖。
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李申之忽然覺得臉龐發紅,呼吸急促,額頭微微冒出了細汗,大腦一陣陣的眩暈,這是明顯的興奮狀態
喝茶上頭了。
張蔥兒那邊也沒好到哪裡去,扶著額頭半伏在桌子上,皺著眉頭強憋著喘息的欲望,痛苦地微微喘氣,一副忍得好辛苦的樣子。
再看岳銀瓶,感覺一股雄渾之力從胸中升騰而起,其勁道竟然絲毫不輸胡虜血。
岳銀瓶一把將杯子拍在桌子上,大讚道:「好茶!」
然後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過了片刻,李申之慢慢恢復過來,將岳銀瓶抱起,放到床榻之上,才回身與張蔥兒笑著調侃道:「好霸道的茶。」
張蔥兒的身體稍稍弱了一些,恢復的時間比李申之更長,心中暗暗叫苦。
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三千的事兒,以後還是少干吧。
自己一個管事的掌柜,跟當家主母叫個什麼勁兒。
……
茗香苑的大堂里,學子們喝得東倒西歪,有縱情高歌的,有哭得黑天搶地的。
幾十年的辛苦努力,今天終於得到了回報,其中的艱辛酸楚,只有經歷過了才知道。
任何的情緒,經過酒精的放大之後,全都瘋狂地表現了出來。
即便是平日裡靦腆的人,看到大家都在發瘋之後,也恣意放縱了起來。
越是靦腆的人,此時越是放縱。
學子們狂歡著,提著酒杯想敬酒,卻遍尋不到主人,便吵鬧著要掘地三尺把李申之給揪出來。
好在有韓平等人帶節奏,倒是沒有讓瘋狂的學子們到後院去找李申之夫婦。
酒足飯飽,學子們對李申之充滿了感激之情。
但要說到讓他們服氣的,還要數韓平。
是以他們敬酒的時候,敬李申之的地主之誼,敬韓平時卻是把他當做了小頭目。當然了,臨安學子們習慣性地把韓平當學生頭子,對別地的學子們也起到了示範作用。
……
年輕人醒酒就是快,喝得爛醉如泥的岳銀瓶,到了傍晚的時候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岳銀瓶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小臉蛋,誇讚道:「胡虜血當真是霸道,倒是小瞧了它。」卻是忽略了那更霸道的茶水。
瞧那嬌小而又精悍的模樣,仿佛一個打了一次小敗仗的將軍一般。
仔細端詳著岳銀瓶,李申之再次間歇性地陷入了恍惚之中。
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她的舞台反而是戰場。想到日後兩人會在宋金前線並肩作戰,李申之對岳銀瓶生出了一股純潔的歌名友誼同志之情。
……
時光如梭,轉眼就到了要殿試的日子。
學子們全都穿著得體的常服,候在東華門外,等著官家的召喚。
所謂東華門外唱名,正是此時此刻,科舉中第參加殿試的時候。
一大早地在外面站著,李申之覺得自己神清氣爽,精神頭很好。看來每天堅持運動,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面貌。
參加殿試這麼重要的日子,自然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張蔥兒如往常一般,早早地去到李府之中給李申之梳洗打扮。
自己不過是一個店鋪的掌柜,卻操著當家主婦的心,也不知道為的是哪般。要不是童瑜的肚子越來越大,也輪不到她來給李申之化妝。想到這裡,茶博士心裡竟然還有一絲竊喜。
禁軍在門口列隊,對進門的士子們挨個搜身,同時查驗符牌,驗明正身。
相互結保的五個人,也會分別進行問話,以防止有人冒名頂替。
殿試的時候官家也要出席,若是有人冒名頂替,萬一混入刺客對官家不利,那可是比科舉舞弊更加嚴重的失誤。
進了皇宮,地面用水泥磚鋪設了縱橫阡陌的道路,終於不用在土地上行走,下雨之後也不怕踩兩腳泥了。
水泥產量正在逐漸上升,但是在臨安城即將開始的規模龐大的基建中,缺口依然十分巨大。
歷來的皇宮皇城修建,無不是經歷上百年,好幾任皇帝的不屑努力才可以達成。
臨安皇宮的原址,不過是臨安府衙署的後花園而已,想要恢復如開封模樣,可想而知其難度有多大。
哪怕是皇宮,也只能用水泥磚來鋪設出一條道路,還無法將整個皇宮的地面全都硬化。
工匠們鋪設的水泥路非常美觀,長寬比例協調,就連水泥磚的大小與道路的寬窄尺寸的對比,都顯得無比的和諧。
兩塊水泥磚的中間還預留了伸縮縫,以防熱脹冷縮,在伸縮縫裡填充著摻雜著石灰粉的炒土,可以極大地避免磚縫裡長草。
殿試的場所,就是皇宮之中唯一的一座大殿,俗稱金鑾殿的地方,今天的名字叫作「集英殿」。
殿試的第一場,依然是筆試,題目由主考官來出。
傳說中由皇帝親自出題面試的環節,現在還不是成例。
殿試理論上的主考官是官家趙構,實際上還是李光,是以出題的風格沒甚大變化,考生們只要有真才實學,答起來並不費力。
殿試的主要作用是排名次,其目的是讓學子們知道,自己的進士出身是由官家賞的,而不是主考官給的。
官家是名義上的主考官,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這些學子的名次都是由官家來定。
實際上主考官會把名次提前定好,官家只是象徵性地翻看一下前幾名的卷子,稍微調換一下順序,亦或是不換順序。
只要經一次手就行。
原本殿試之後,秦檜把秦熺放在了狀元的位置上,呈交給了趙構。
趙構不動聲色地把秦熺放到了第二的位置上,把原本的第二名陳誠之提成了狀元。
秦檜認了。
一對君臣在無聲無息中,相互之間完成了一次試探。
考試的流程與省試時基本相仿,考生各自答題,答完之後糊名謄寫統一閱卷排名。
只不過這樣一來耗時太長,違背了殿試走過場的初衷,於是把謄寫給去掉了,只是象徵性地糊名以示公平。
殿試完成之後不久,副考官們對每個學子的試卷都完成了評閱,擬出了一個初步的名次,交給了主考官李光。
李光一目十行,從第一份卷子開始看起。
看得快,不代表不認真。
李光從小博聞強識,看書就是一目十行的習慣。
更何況這些學子的文章裡面,大段大段的都是官話套話,看不看都無所謂。
對李光來說,大多數學子的卷子只需要看三眼,就能把其水平定個八九不離十。
第一眼,看一看開頭,便能把學子的文采摸得差不多。但凡開頭,都是寫文章最用力的地方。如果連開頭都寫不好,那麼這樣的文采不提也罷。
第二眼,從開頭快速地往後掃,找到文章的核心觀點仔細看一看,便知道了文章的中心旨意。若是觀點有趣,或許還會多看一眼,看一看考生論述的過程。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妙就妙在論述的過程,能吸引考官多看幾眼,是以在科舉之中總是能取得好名次。
由此也須得出一則教訓,那就是考試的文章不要有太多的轉折。萬一考官快速掃到的是轉折之前的觀點,那誤會可就大了。
第三眼,看一看文章的結尾,是否有點睛之筆。如果在文章最後能來一次升華,搞幾句精彩的點睛之句,那麼還能讓考官給多打幾分。
作為小鎮做題家,這樣的作文套路早已熟稔於胸,不過李申之今天的殿試卻沒有按照這樣的套路來寫文章。
在李申之看來,他已經取得了進士的資格,並且在科舉之前就已經有了文林郎的勳爵,科舉名次對他來說並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他想要的,是在科舉上闡述自己的想法。
卻說李光按照他的套路在閱卷,不一會已經翻過了二三十份,除了極個別的微調之外,對名次幾乎沒有改動。
這樣做,也是對副考官們的尊重。
副考官們排定名次,也是費了不少的功夫。一個懂得為人處世的主考官,應當懂得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
然而若是不改動幾個名次,又會顯得主考官水平不足。
所以微調幾個名次,便成了主考官與副考官之間的默契,就連皇帝也遵守著這樣的默契。
而這一次,李光陷入了深深的為難。
眾副考官看到李光手中握著一份卷子,既沒有調整名次,也沒有放下去看下一份,而是就那麼呆呆地盯著考卷,在那裡出神。
副考官們心中疑惑,還以為主考官李光走神了。
有一名副考官藉助給李光添茶水的機會,故意弄出了點聲響提醒李光,順便看一看是誰的卷子,竟然讓主考官陷入這樣的狀態。
李光看到有人給他添茶水,禮貌地點頭點頭表示感謝。
重規矩的他,同樣重禮貌。
副考官看到主考官沒事,心中稍安。然而當他看到卷子的時候,心中不安了。
那張卷子的辨識度太高了,不需要看名字就知道作者。
文章寫得工工整整,但是書法水平卻又一言難盡,定當是李申之的無疑。
其他的副考官看到這位副考官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瞬間也猜到了試卷的主人。
他們在閱卷的時候也遇到了同樣的難題。
李申之的卷子當真是不按套路出牌,他們也不知道該給什麼樣的名次。
若是在科舉省試的時候,這樣的卷子很有可能會被直接黜落,然而這裡是殿試,他們也沒有資格隨意黜落士子,那是官家的權力。
等他們深入地看進去之後,又都紛紛被李申之卷子裡的想法折服,禁不住拍案叫絕。
有心給李申之提高一些名次,卻也沒有那個膽子。
幾個副考官們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按照省試的名次來排。
用最保守的辦法,雖然失去了出彩的機會,但是也避免了出錯的可能。
現在,李光陷入了和他們同樣的為難。
這些副考官可以用保守的辦法來不作為,但是李光不行。
李光已經反反覆覆地將卷子看了好幾遍,腦子裡的念頭從狀元到黜落,又從黜落跳到了狀元。
他是主考官,不可能用和稀泥的辦法來對待這樣驚世駭俗的卷子。
可以想見,這份卷子日後會和自己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若成,他名利雙收,會收穫和范仲淹一樣的名望。若是不成,那麼他也將收穫千古罵名。
思慮良久,李光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了動作,把李申之的卷子往前挪了幾名。
然後又前移了幾名。
想了想,繼續前移,最終放在了第四名的位置上。
最終說服李光自己的,是科舉的目的。
既然科舉的目的是為朝廷選拔人才,那就要給這種富於創造力的人才多一些機會。
一甲進士只有三個名額,放到那裡太顯眼。但若是想讓官家看到這份卷子,又不能放的位置太靠後,因為官家有時只是象徵性地翻看十來份卷子。
放置到第四的位置正合適,既不顯得太過突兀,又能保證官家能看到。
至於李申之的命運會如何,還是交給官家定奪吧。
卻說排好次序的卷子送到了趙構那裡,趙官家在一眾宰執的陪同下開始閱卷。
李光因為主考官的地位,座次尤在另外幾位宰執的前面,這也為他日後成為丞相提前造勢。
李光曾經當過丞相,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很自然,沒有絲毫的違和感,仿佛他原本就該坐在那裡一般。
趙官家看的卷子沒有糊名。
拿起第一份卷子,先看了名字是韓平,讀了幾句之後,趙官家贊道:「不虧是韓琦後人,當真有幾分宰相之姿。」
官家的話不是亂說,既然說了有宰相之姿,那便是要著重培養的人才。
緊接著看了第二份卷子,第三份卷子,趙官家不吝誇讚之詞,既有文采又有見地,當真是國之棟樑。
當趙構拿起第四份卷子的時候,石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