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正心碣(下)
「師兄,你從前跟我說『水滴石穿,繩鋸木斷』——我做到了。」雲深流好像很開心地笑了起來,一把從背後抱住不知所措的白決,蹭了蹭,繼續道,「我凌天雲氏,從來都沒有什麼所謂的『壽終正寢』——而這塊碑便是我雲氏一族的祖墳。」
他抱著白決卻沒有任何呼吸擦過白決的耳畔,唯有在開口之時,才會有與清風無異的氣流轉出。
「但凡是未曾戰死在外的子弟盡數會在步入某個境界之後,無法阻擋地投身『天域屏障』——」
「等一下!」白決頭疼地按住了眉心,道,「你是說,你日後也會如此?!」
雲深流悄悄地把下巴擱在了白決的左肩上,動作親密地道:「若是從前,那是必然。但是現在?呵……」
白決忍不住轉過身,按住雲深流的雙臂,道:「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雲深流溫柔繾綣地拂過白決的側臉,嘆了一口氣,強行正過白決的身體,看著他的眼睛對他道:「師兄,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永遠,永遠的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即使是天道!」
好像一塊千噸巨石驟然落地,白決的眼前一黑,差點兒沒向後倒下去!
所有的事情,似乎在這一刻都團雜在了一起。
混亂不堪的細密線團猶如深穴蜘蛛的錯綜迷網將白決給捆了個結結實實,真的是一點兒餘地都不肯留給他,毫無希望,不可挽回。
雲深流及時地扶住他的腰背,輕嘆道:「師兄,是我哪裡不好?你要這樣……」
白決:「……」
——別說話,老夫現在滿腦子裡都是當年的「小黑屋」回放!
然而,他的臉色也不過慘白了一剎那,接著就止住了崩潰,強行把自己給拉回眼前的情形。
白決的面色驟然冷凝,推開雲深流的懷抱,在後退三步後後背直直地撞在寒涼侵肌的「正心碣」密密麻麻的名字之上,身體挺直,如孤松蒼柏,似乎有一瞬間,劍氣如虹橫貫而出,與當年那個「劍雨落銀河,白衣踏九霄」的黎庶劍主有一絲的重合。
「雲深流。」
雲深流的眼神壓抑,停了一下,才咬牙低頭道:「我在。」
白決背在身後的手叩過「正心碣」上那個雲深流用了幾百年一劍一劍揮了無數劍才刻入一毫的名字,心下嘆息,但是面上卻不漏一分。
「你的這個想法,是不對的。」
雲深流平靜地抬起頭,眼眸之內卻是無盡的風暴。
他幾百年前一度內斂一度退讓一度與之演什麼「兄友弟恭」,就是因為他知道,一旦白決知悉了他的心思,一定會出現這樣的情境!
「你還並不能夠分的清楚,什麼是愛,什麼是孺慕——」白決一邊說著,一邊試圖走近雲深流拍拍他的肩膀。
雲深流一把攥住了白決的手腕,極力克制著自己內心永恆的黑暗惡意與狂熱到不可抑制的情感。他的渾身都在顫抖,沒有哭,卻好像已經把所有的淚水都給耗盡了。
哭無可哭。
「師兄,我年紀不過是小你百年,你為何……就是不願信我?」
「我……」白決愣了一愣,似乎是欲從雲深流手中掙出自己的手腕。
雲深流卻死死地不肯鬆手,用力地按住白決,幽深如寒潭清谷的眼睛裡閃爍著一點點黯淡乞求的微光,簡直是低到了塵埃里。他咬著牙,勉強讓自己保持著克制,一字一句道:「師兄,你就信我這一次,可以嗎?」
白決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還是穩固了心神,故作冷漠道:「這不是我信不信你的問題……」
雲深流抓住白決的手驟然一松,白決居然沒有用力便掙開了他的手。然而,他接著就看見雲深流在他的面前,兩眼一閉遠山一般的眉頭緊皺著向後倒了下去。
白決愣了一下,然後立馬撲過去扶住雲深流。
「——深流!」
……
天色漸亮,一縷縷晨光照透望歸樓的靈絹之窗,朦朦朧朧的雲氣將之鏤空,化作了一脈淋漓之色。
重重捲雲紗簾之間,雕樑畫棟橫陳,寂寥如入無人之境。
到處依舊是昨夜張燈結彩的景象。
凌天門清澴七十二洞天雲海的孤冷空寂在這個熹微的時刻,與那滿目的喜紅達到了最大的衝突感。
陳設擺列分毫不差,然而樓台頂層掩藏於一樹又一樹參天古木細密繁茂葉下的臥房之內,如意青玉美人榻上斜倚著一名羽衣少年。
他的身側便是一柄長劍,繁複到無法靜觀的劍銘文處,雕鏤著兩個上古遺字——紅塵。
縹緲不可及,滾滾遠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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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手無力地低垂著被廣闊的水雲紗袖給遮蔽了一半,可怖的青紫屍斑已經占據了他的每一寸指節每一寸肌膚。
然而,即使是這般行屍走肉的模樣,他的這隻手也被一個人握在了手中,無所畏懼地環住,像是十分的擔憂他悄然離去。
「唔……」雲深流的眼眸微動,似乎是終於從無邊的噩夢中驚醒了過來,習慣性地攥緊了身側半趴半跪著握住他的手的白決。
白決吃痛地驟然睜開眼睛,站起身來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雲深流一看清眼前驚醒的白決,立刻便心疼地鬆開了手,從玉榻上坐起,露出了昨夜白決替他解開衣襟的胸口,斑駁陸離的屍痕坦誠於兩人之間。
「師兄,我……」
白決按了按眉心,起身頭疼,指著雲深流這滿身的屍斑,道:「你先告訴師兄,這是怎麼回事?」
雲深流的眼神一緊,馬上轉為落寞地垂首,未束的長髮過修長的脖頸垂落,灑下一片陰影。
他無法回答白決的問題。
「師兄,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這句話一出,他好像終於回到了當年那個面冷心難測的劍痴小師弟,兩步三步走近白決,作勢欲用手觸碰白決的臉頰。
白決瞳孔一縮頓時後退三步躲開,雲深流一臉的「無妨,我知道的」「師兄不必內疚」「我已經習慣了」悲苦頑強之色,完全看不出來偽色。
如此行徑逼得白決連忙道:「不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