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命紙燃燈(八)
白決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武明欽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如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偽裝成一個天真無邪的「桃花小妖」的武明欽並不是單純的「桃花小妖」那般,他知道她是武宗主的獨女,也知道她是太平宗主為數不多的幾個弟子裡唯一的記名弟子。
他們從前算是見過的。
眼前的武明欽的身上既沒有妖氣,也沒有魔氣。
白決眯了眯眼睛,那麼,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他自然能夠感覺出來,武明欽跟自己的不一樣。
這個時候的氣氛凝滯,然而武明欽卻忽然間笑開了,用細弱柔美的聲音道:「還請前輩諒解,晚輩只是一時好奇多了一下嘴。」
「你是……」白決腦海中的記憶如海浪般翻滾洶湧,屬於他的記憶跟不屬於他的記憶混雜在了一起,著實是令人頭疼。他緊攥住掌心的那一顆丹砂痣,痣心一條橙紅色的血脈驟然往外蔓延,不停地蔓延向了心口。在他本人都沒有來得及察覺的時間裡,被系在他指間的那一道紅繩忽然間活動了起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貓小狗瘋狂地纏繞住那一條血脈,仿佛是在阻止對方的蔓延。
「……供奉結靈。」
過了好半晌,白決才緩過勁兒來,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鎮定,哪怕他的臉色並不如何好看。
武明欽被白決給出的答案驚訝了一瞬,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前輩果真不愧是前輩呢,倒當真是『見多識廣』。」
她最後的那四個字刻意往重了讀,似乎還帶了點兒語義之外的含義。
白決搖了搖頭:「你既然沒有死,那就放下當年的事情吧。人死如燈滅,死者為大——」
「前輩。」武明欽打斷了白決的話。
白決抬眉:「說。」
武明欽依然故我地笑著道:「我早就放下了。」
「那你攔住我究竟所為何事?」白決神色冷冽。
「我武明欽雖然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但是我至少敢愛敢恨。楊迦陵不愛我,我還是得愛自己的。」武明欽往白決的方向飛出了曲池迴廊,腳尖輕輕地點在蓮葉之上,隨風微微搖曳,「前輩,我是為了白少俠的事情而來的。」
白決冷不丁地聽到「白少俠」這三個字一時之間都還反應不過來究竟是誰。
他用了足足幾個呼吸的時間方才想到,能夠被武明欽稱之為「白少俠」的人,應該就只有他一手撫養成人的白玄了。
「那就請武姑娘繼續說。」白決面不改色道。
武明欽盯著白決,似乎是想從他的神情之中發現一些什麼。然而,她盯了好久,到底是未曾從白決這隻老狐狸的臉上瞧出些什麼。
畢竟,她年輕了太多。
無法之下,武明欽只好順著白決的意思繼續道:「前輩,白少俠最後是跟我出的宗門。」
白決:「為什麼沒有記錄?」
這一句話問得武明欽停滯了一會兒方才重新開口:「因為人死了,人死如燈滅啊。」
「不可能。」白決的語氣斬釘截鐵,「白玄沒有死。」
武明欽奇怪道:「他為什麼不可能死了?」
白決並不給她解答疑惑,反而追問道:「你們最後是在哪兒見的面?」
武明欽深知劍修這種存在的麻煩,他們心智過于堅定,但凡是阻攔他們的存在都會被一劍摧毀——如果一劍不能夠摧毀眼前的阻礙,那麼就用兩劍,乃至於千劍萬劍。
「此地,思慕城,十里長街。」
……
思慕城之所以是思慕城,很大的一個原因應該是源自於歷史奇聞。
春風長街,十里不見。
從前的齊國疆域及其開闊,堪稱國富民豐。然而,好景不長,等皇位往下傳了兩三代,在位之人便開始不思進取,以至於原本齊國一統時留下的一些隱患統統爆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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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公主齊思慕就誕生在一個及其微妙的時機。
眾多功勳貴門世家的勢力盤根錯節,在齊思慕出生的時候,恰逢世家勢力的巔峰與她父皇素有「賢明」之稱的齊英帝大刀闊斧得準備對世家下手的夾縫。
齊思慕是嫡長公主,自幼便是英帝跟皇后的掌上明珠。她三歲熟背各家經史,七歲善引經據典舌戰群儒,簡直就是文曲星轉世。
她十五歲的時候,便如同男子一般被賜府出宮,成了齊國國史上唯一的一個未婚先出宮的公主。
當然,那時的文曲星還好端端地待在天庭,並沒有任何下凡的跡象。
既然是掌上明珠,齊思慕的婚姻大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只可惜英帝遍觀群臣眾家未曾發覺出一個人能夠配得上自家的明珠。
這一耽誤就是二三十年。
齊思慕一氣之下閉門不問世事,哪怕是在她三十七歲的那一年,她的幾個兄弟爭奪皇位導致了皇城動盪。而程家四十幾歲的世子爺帶兵包圍了長公主府,為了保護她。兩個人隔了一道高高的仿造宮牆朱漆樣式的牆,一個人在裡面盪鞦韆,一個人在外面騎著高頭大馬披堅執銳冷臉巡街。
禍亂結束,長公主拿出一道先帝遺詔,成為了齊國乃至於千年間東陸唯一的女攝政王,執掌朝政將坐在齊國皇位上的那個幼小到還要人抱的弟弟一路撫養為了齊國百姓臣子最驕傲的成帝,解決了齊國的世家勢力盤踞錯綜複雜的隱患,更將燕國秦國打得幾乎變成了齊國的附庸國。
然而,齊思慕終身未嫁。
直到她死後的頭七,已經是程家王爺的程世子終於上了皇宮求娶先長公主。
他說:既然活著的時候不能在一起,那就等死後,黃泉一道,殊途同歸,相見三生,攜手忘川,共飲這一碗孟婆湯,來生再見。
彼時也不過加冠的成帝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坐在長生殿內對著先長公主面容安詳的屍首想了很久都沒有想通——為什麼自己幾乎是權傾朝野的姐姐在活著的時候竟然會隱忍到這個地步——她明明可以嫁人,明明可以驕奢,明明可以活得像是寒冬臘月里御花園裡的那些稀世奇花一般。
但是,她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