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諸公子的賢名,早就在關中流傳了,那是一個比一個賢,簡直鹹的齁人……
仿佛,始皇帝只要隨便選擇其中一個,叫回來坐那二世皇帝大位,那麼大秦再強盛個百年,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如今賢名遠播的諸公子,回關中朝拜始皇帝,隨行軍將盡顯矯健之姿,攜帶財寶盡顯炫目之色,強盛富足令人咋舌。
而這,也從側面印證了,諸公子之賢名,非虛!
是以直道兩旁參與夏糧收割,瞧見朝拜隊伍的軍民百姓、行商坐賈、爵臣家僕……無不更加讚頌諸公子之賢名。
諸公子一路行來,只聽得溢美之聲不絕於耳,招搖過市的目地儼然達成,心裡對此番回關中朝拜,不由也更多了期待之情!
「塞外北風苦寒……終究還是這關中的和風細雨,更令人朝思暮想啊……」
眼看著快到咸陽城了,公子高忍不住的幽幽一嘆。
其餘公子沒有說話,但仰望遠處的巨城,面上無不露出狂熱之色。
繼而,是掩飾不住的渴盼!
「拜見諸位公子……」
「老臣奉陛下之命,特在此恭候~!」
城外十里處,負責迎接朝拜隊伍者,是曾經的博士僕射,如今禮部尚書的周青臣。
諸公子皆知這老官迷,乃是慣會討嬴政歡心的寵臣,因而無人敢於托大,紛紛下馬回拜,做出禮賢下士之姿態,親熱道:「有勞周老尚書相迎……周老公別來無恙乎……周老尚書竟是越發矯健呢……」
周青臣大抵沒想到,諸公子會是這般姿態,稍稍愣神之後,眼中卻是閃過稍縱即逝的古怪,嘴上則笑呵呵吹捧道:「諸公子許久不見,亦有君王之姿矣~!」
這話一出,諸公子頓時比喝了冰鎮酸梅湯還解暑,烈日下的精神盡皆為之一震。
好一番互相吹捧後,諸公子已是急不可耐,爭先恐後率隊向咸陽城進發,想要搶在前頭去拜見嬴政。
「諸公子,陛下此時並不在宮中,早出咸陽巡視夏糧收割去了……」
「陛下走時留了話,讓諸公子和各國使團稍待,禮部會負責一應食宿,朝拜事宜等夏收之後再說!」
周青臣那能不知道他們打得甚麼主意,便笑眯眯在旁邊隨行提醒道。
諸公子聞言,頓時蔫了。
宛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加冰涼水,滿腔熱切頃刻冷熄大半。
父皇難道不思念我們嗎?
父皇難道沒有聽說過我們的賢名嗎?
諸國朝拜之事,可是從父皇南巡迴來後,便通使傳信商定好的啊。
雖然是我們死皮賴臉,要主動回來朝拜……可父皇不也答應的很爽快嗎?
為何事到臨頭,這般不重視我們?
這明顯是沒把我們回關中朝拜當回事兒啊!
難道……是因為沒當回事兒,所以才答應的爽快嗎?
「對了,陛下雖不在咸陽,太子殿下卻是在的,正監國主持朝政大局。」
周青臣見他們喪氣,便又適時補充一句,提醒道。
但,這還不如不提醒呢,諸公子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盡皆露出便秘之色。
完蛋!
芭比Q了!
父皇都已放心把監國權利交給兄長了,這特麼還玩個錘錘啊?
踏踏踏——
這時,後方突然傳來急促紛雜的馬蹄聲。
諸公子扭頭尋聲望去,便見一群穿秦軍制式鐵甲的騎士,擁簇著一位黑臉的虬髯青年,快馬疾馳而來。
道路兩旁收割夏糧的軍民百姓,在看到那為首的黑臉虬髯青年後,無不收起圍觀朝拜隊伍的輕佻議論之態,轉而向那黑臉虬髯青年,行揖手躬身之禮。
卻是規規矩矩,尊崇有加的姿態!
這場面,把諸公子看得好不艷羨,凡事就怕比較啊,他們之前自以為得意的百姓誇讚,與眼前這尊崇有加的場面比起來,便顯得上不得台面了。
這位黑臉虬髯青年,顯是極受軍民百姓之愛戴!
吁——
黑臉虬髯青年轉瞬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向諸公子揖手一禮,聲如金石鏗鏘道:「諸弟,別來無恙乎?!」
諸公子為之一愣,懵逼面面相覷。
宗室子弟中好像沒有年輕一輩的將才吧?
這瓜慫誰啊?
弟也是他能叫的麼?
我們可是始皇帝的公子!
亂認親那是要掉腦袋的!
「拜見太子殿下。」
而在諸公子懵逼之際,周青臣卻是突然拜下見禮。
黑臉虬髯青年大手一揮,渾身甲葉凜然作響:「周卿不必多禮。」
諸公子:「……」
諸公子齊齊打了個激靈,仔細觀察眼前的黑臉虬髯青年一番,繼而一雙雙眼睛漸漸瞪圓,一張張嘴巴更是宛如脫臼般下巴掉落。
「你……」
「皇兄?」
「兄長?」
諸公子回過神後,卻是滿臉驚駭,試探詢喊道。
扶蘇含笑點頭,答應道:「唉~!」
諸公子再次目瞪口呆,麵皮一陣陣的瘋狂抽搐。
咱們是不是身份互換了?
到底是誰在塞外吹北風啊?
好好的大秦太子,咋就成這瓜慫樣了?
難道……在父皇跟前做太子這麼慘的嗎?
「兩年不見諸弟,可是想死為兄啦~!」
扶蘇是個君子,而君子大抵都是感性的,見小老弟們似乎『激動』的說不出話,頓時也情緒上頭了,眼眶泛紅的嘆道。
「呃……」
諸公子驀然回神,這次是真回神了,不在發傻。
但,眼見扶蘇如此動情,諸公子心中亦是不禁慨然,兄長是好兄長啊。
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
諸公子心緒翻湧,禮數卻是不敢忘,齊齊揖手大拜:「臣弟等,拜見太子皇兄~!」
立於他們身後的域外各國使者見此,亦是不敢怠慢,紛紛學著秦人禮節大拜,朗聲道:「下國之王(王子、使臣),拜見大秦太子殿下~!!!」
扶蘇正身受了一拜,而後一手按劍,一手輕抬虛扶,莊肅道:「諸君免禮,來者是客,且入城中歇息。」
「喏!」
眾皆收了禮數各自上馬,由周青臣引著進入巍峨城門。
扶蘇也重新上馬,與諸公子一道同行,邊走邊聊。
「兄長,你不是在朝中監國嗎?怎從城外回來?還這幅(鬼樣子)……穿戴?」
公子將閭遲疑詢問道。
這話問出了諸公子心中的疑惑,於是諸公子盡皆豎起耳朵。
扶蘇笑了笑,嘿然解釋道:「為兄如今任著武學館僕射之職,新一批參加輪訓的戍卒將領,剛入學館不久,處處皆需上心。」
「父皇雖命為兄監國,可武學館也不能落下,因而只能兩頭跑。」
「方才,為兄正領著武學生們,為咸陽城附近百姓收儲夏糧,得知諸弟駕至,便火急火燎趕來迎接,不成想還是慢了一步……諸弟莫怪為兄怠慢才好!」
諸公子聽得咋舌,忙是道:「兄長說的哪裡話,咱們自家人不講那些虛禮。」
他們雖在塞外封國,但通過往來內外之商賈,以及一些沒名堂的消息渠道,對朝堂的事情也算了解,自然知道武學館是個甚麼所在。
如今這位太子兄長,不但能被父皇放心託付國政,更被父皇任命為武學館僕射,往後軍政兩界羽翼皆豐,儼然是鐵打的儲君了。
也怪不得……他們的賢名,在關中肆意傳播,這兄長卻不牴觸他們。
因為他們的賢名,與這兄長掌握的實權比起來,簡直就是玩笑一般!
最關鍵的是,從方才的場面來看,這兄長的賢名,也遠非他們可比,百姓之愛戴,讓人看著便艷羨……
這是真沒他們甚麼搞頭了啊!
……
……
域外各國的使節,由禮部安排住所。
而諸公子,在咸陽卻是有府邸的,各自回家洗漱一番後,便帶上禮物入了宮,拜謁各自的母親。
至次日,已是見過母親的諸公子,竟有些無聊了。
因為,據說比以前繁華數十上百倍的咸陽城,如今卻是空空蕩蕩,大半商鋪閉門歇業,行人寥寥無幾。
在夏收期間不得有閒人的詔令下,所有人都出了城,參與夏糧收割。
包括他們的弟弟妹妹,也跟著嬴政的御駕,去巡視關中各縣夏糧收儲,一時半會見不著人。
諸公子無聊之下,只得去尋兄長扶蘇消遣,陪著他處理了半日政務。
這又讓他們艷羨不已。
因為扶蘇監國,是真的總攬朝政,除了沒有調兵權,餘下不論甚麼事,皆可一言而決。
老王綰等留守臣子,通常會提些意見,但如果扶蘇執意,他們也不會置喙,立即老老實實的去執行。
這讓他們不得不羨慕,畢竟他們在自己的封國,也沒有這等權力呢。
朝廷指派的國相國尉,既是輔佐他們,也是監督他們。
他們能做主的,不過是一些無傷大雅的中下游政事,簡直卵疼的很!
諸公子眼紅了半日,心中也更加喪氣。
畢竟,兄長扶蘇地位穩固,幾如鋼澆鐵鑄,他們的一些小心思,被徹底扼殺在萌芽狀態,鬱悶自是在所難免。
下午時分,諸公子也懶得再找不自在,紛紛請求扶蘇,放他們出城,去尋找嬴政的御駕,以解思念之苦。
扶蘇見他們在城中呆的無聊,便也應允了,還給他們指明了御駕的行蹤。
於是,諸公子帶上親近禁衛,馬不停蹄的出城,去尋找嬴政御駕。
不過他們這一找,卻是足足找了六七天。
因為嬴政的御駕,是一貫的輕車簡從,速度非常快,今天在渭南縣,明天便到藍田縣了。
而且還不按常理出牌,東一棍子西一榔頭,四處搞突襲巡查,是以想要找到嬴政,真心有點難。
等諸公子冒著雨淋日曬,人都瘦了一圈時,才終於在三川郡,找到了嬴政御駕。
是的,嬴政的御駕出關中了。
三川郡的官吏好懸沒嚇瘋,乃至整個中原大地的官吏,都猛然想起了幾個月前,被南巡支配的恐懼。
而在中原大地的官吏士紳惶恐之際,嬴政的御駕其實已經在往關中折返了。
因為,關中轟轟烈烈的夏糧收儲運動,已經結束告一段落了!
嬴政此番又不欲巡幸中原,所以麻溜的就回去了……
「不在咸陽好好呆著,跑出來找朕作甚?玩幾天見面能死不成,看你們曬的那個瓜慫樣兒!」
嬴政看著一幫幾乎要與扶蘇看齊的黑炭頭兒子,不禁又是嗔怪又是心疼道。
諸公子赧然,縮頭縮腦的咕噥道:「兒臣等已有兩年未見父皇,還有一眾弟弟妹妹們,心裡思念嘛~」
嬴政無奈搖頭一嘆:「痴兒……去乘坐你們弟弟妹妹車駕吧。」
諸公子大喜過望,紛紛棄了馬匹,爭先恐後擠上公子公主們的車駕。
有那厚臉皮的,便往嬴政的玉宇車上擠。
而玉宇車裡,則不止是嬴政一人,還有秦墨也在。
也得虧玉宇車夠寬敞,又是六匹汗血寶馬拖曳,否則縱是能擠下他們,也跑不動路了。
「見過秦相~!」
幾個厚臉皮擠上玉宇車的公子,忙是向秦墨見禮。
秦墨也笑著揖手回禮:「諸公子有禮。」
嬴政等他們見完禮,都安靜下來,才又向秦墨道:「愛卿方才所言的大閱兵,是個甚麼用意?」
諸公子在旁一愣,這才明白君臣二人悶在車裡,是商談國事呢。
於是忙是屏息凝神,努力做小透明狀,免得打攪他們。
秦墨揖手道:「回稟陛下,從各郡傳來的情況看,軍中宣教官制度,大抵算是成功了。」
「各郡之戍卒在夏收期間表現良好,在百姓心中的印象,已是與子弟兵無異。」
「因而依臣之見,當趁熱打鐵,也讓戍卒們自己樹立起榮譽感。」
「哪怕在沒有戰事時,沒有殺敵立功的機會時,也讓戍卒們覺得,身在軍中是一件榮耀的事情。」
「而想要讓戍卒樹立榮譽感,則首先要給他們以自信,讓百姓真正的崇敬他們。」
「臣說的大閱兵,遍邀百姓觀看,便可給戍卒以自信,而百姓觀看之後,也會更加崇敬他們!」
嬴政恍然道:「是不是與百越鎮守戍卒一樣的閱兵?」
秦墨在百越時,曾給鎮守百越的蒙毅、張唐、辛勝、羌瘣四人,出過幾個歪主意。
讓他們時常搞一搞公開閱兵,震懾暗中不服秦治之輩。
閱兵之後還要舉行一系列的活動,比如讓宣教官,為百越之地的百姓講故事,以寓教於樂的方式,引導百越百姓展開憶苦思甜。
另外,還有軍中大比武,將勇健之士皆記錄在冊。
那些歪主意還挺有用的,至少嬴政的御駕離開百越之後,百越到現在還沒有出現甚麼能上檯面的叛亂。
阿貓阿狗兩三隻,根本掀不起風浪,便被迅速鎮壓了,還被當場反動典型,破壞百越安定的大罪人,四處遊街示眾……
簡而言之,大閱兵在百越真的很管用!
「差不多,但要稍作調整,臣這裡有具體章程,陛下可觀閱一番。」
秦墨從大袖中摸出一個厚厚紙摺子,呈送嬴政道。
嬴政直接展開觀看,一目十行看完後,又沉吟仔細咂摸一番,好半晌才道:「甚是可行!」
說著,拉了拉身邊的銅環。
在外駕車的趙高,見身邊小銅鼓敲響,忙是將韁繩交給佐官,自己鑽入車廂內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嬴政將秦墨的奏疏遞給他,道:「速速命隨駕文吏抄錄數份,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各郡鎮守將軍或都尉手中。」
「喏!」
趙高揖手應了,忙又離開車廂。
嬴政目送他離開,轉而又看向秦墨道:「關中之大閱兵,便由愛卿親自操持,也好給天下各郡戍卒做個榜樣,如何?」
秦墨自己提的意見,自然不會推脫,當即揖手領命:「喏!」
諸公子在旁默默看著,眼見君臣二人在頃刻間,已是敲定一項關乎天下戍卒的大政,無不感到新潮澎湃。
繼而一雙雙暗含熾熱的眼睛,皆有意無意的落在了秦墨身上。
他們心裡都清楚,秦墨對嬴政的影響有多大,毫不客氣的說,兄長扶蘇能有今日,大半是沾了這位年輕宰相的光。
別的不說,單是得封太子之位,便是跟著秦墨出塞平滅諸胡才有的。
他們若是能拉攏到秦墨,那麼許多事情,其實也未嘗沒有希望……
……
……
關中人煙稠密,加之有十數萬中尉軍,以及大量的爵臣家僕和行商坐賈。
是以夏糧收割速度,比天下各郡都要快上不少。
而且各地氣候也不一樣,關中在夏收期間,陰雨天和晴天各占一半。
但別的地方,可不見得有關中的運氣,雨下個兩三天,天晴個一兩天,都是常有的事兒。
嚴重耽擱了夏糧收割的進度!
所以嬴政的大閱兵詔令發出,送到各郡鎮守將軍或都尉手中時,許多郡的夏糧收割才將將告一段落。
比如,南郡!
唰——
雲夢澤的最後一把稻米,由南郡郡守親自割下,而後高高舉起鐮刀,向方圓數里內的百姓示意,高呼道:「我南郡夏糧,收儲已畢,此番人勝了天,竟是損耗幾無,全賴子民戮力同德!」
「萬勝~!」
「萬勝~!」
「萬勝~!!!」
百姓齊聲歡呼,聲振寰宇,娃子們也跟著又蹦又叫。
衷、黑夫、驚三兄弟,如今又是相遇了,三兄弟皆是吼得聲嘶力竭。
從來都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如今卻是人勝了天,這可太提氣了!
熱鬧歡騰的場面,足足持續了一刻鐘,才終於平息下去。
衷左右看了看,卻是為之一愣,因為他發現那些原本百姓中的南郡戍卒,已盡皆不見了蹤影。
「大哥、三弟……你們看,戍卒都在集合,他們好像要回營了~!」
黑夫指著人海外圍,遠處的一片打穀場,嚷嚷道。
而這一嗓子,聽到的不止是衷和驚,許多情緒還在激動之中的南郡百姓,亦是驟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盡皆看向那些正在整隊,準備離開的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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