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物?」
扶蘇從侍者手中接過油脂塊狀物,疑惑問道。
侍者答道:「秦相謂之曰香皂,以鯨魚油製成,其效用與皂粉或草木灰相同。」
扶蘇恍然,嬴政和文武百官,也不再遲疑,當下將沾染墨汁的雙手,侵入水盆中,又用了香皂搓洗。
嗯,很熟練!
草木灰是先秦老祖宗們,最早使用的去污用品,《禮記》中便有類似的記載,教人使用草木灰,清洗沾染污垢的衣物冠帶。
秦墨當年征伐楚地時,又從長江流域發現了皂角樹,然後便試著弄出了皂角粉,並得到麾下將士的一致好評,進而迅速成為百姓生活中的日用品。
皂角粉同樣是能起泡的,去污功能也並不弱,而且純天然無公害,不止可用於洗滌衣物,洗澡洗頭也用它。
殷實之家在使用時,甚至會自己琢磨著加入香料,使之芳香怡人!
彼時秦墨見皂角粉風靡,便也徹底斷絕了試製肥皂或香皂的想法,因為這兩種玩意兒,都是需要消耗動物油脂的。
而油脂這東西,對先秦時代的老祖宗們來說,是最不可多得的美食,以及營養攝入渠道。
老祖宗們油燈都不捨得點,就為了多吃兩口,那裡有多餘的油脂,去做甚麼肥皂或香皂?
暴遣天物是要下阿鼻地獄的!
至於用鯨油製造香皂,其實也是奢侈的,相比較而言,用之照明才是正確打開方式,做香皂的話,便與皂角粉效用重合,純屬浪費。
秦墨之所以用鯨油製造香皂,只是心血來潮做個實驗,如今羊毛紡織技術,在少府工坊算是落地生根了,羊毛脫脂柔化產生大量的羊毛脂。
那玩意兒沒法吃,用之燃燒照明,比煤油燈還嗆人,但卻是最佳的香皂原料。
因為羊毛脂,在後世便是護膚品的上佳原料,用之製造香皂,簡直不要太合適,不但去污清潔,更能護膚!
「唔……這是甚麼香料的味道?怎如此雅致怡人?」
淳于越用鯨油香皂洗完手後,卻是被殘留的香味吸引,忍不住聳動鼻翼聞嗅,讚嘆不已道。
文武百官似乎有識得這香味的,有面露思索者,似乎在回憶自己何時用過。
片刻後,老王賁驚疑開口道:「是龍涎香?」
他和父親老王翦,近兩年不問朝政,而且為了自污,淨是往家裡摟好東西了,因而用過龍涎香。
嬴政聞言,立即點頭贊同道:「然也,定是龍涎香!」
「駐守遼東郡的楊端和老將軍,曾從漁民手中購得龍涎香,敬獻給朕使用,便是此等雅致怡人。」
「據說,此物乃是海中神龍,流涎凝結而成,被海水衝上岸頭,堪稱百年難遇的至寶奇香……」
扶蘇和文武百官聽他說的玄乎,頓時不明覺厲,紛紛將雙手湊到鼻前仔細聞嗅,露出陶醉之色。
有那沒品的傢伙,趁諸人不注意,便將自己使用的香皂,悄悄揣進了袍袖裡。
嗯,反正是給我用的,拿回家繼續用不犯法吧?
……
稍後,秦墨領著火頭軍兵卒,端著烹製好的紅燜鯨魚肉,次序進入船艙,配上白米飯給諸人品嘗。
鯨魚肉秦墨前世便吃過,是親戚去那萬惡的島國旅遊時,購買的鯨魚肉罐頭,回來後贈給了秦墨一些品嘗。
說實在的,味道普通!
有魚肉的腥膻,口感卻不似真正的魚肉,更像是陸地野獸的肉。
總而言之,它就是一種肉而已,並無太多特別之處!
嬴政、扶蘇以及文武百官吃個新奇,加上秦墨的紅燜手藝不錯,倒也頗為受用。
「愛卿,那香皂中的龍涎香,你從何處尋得?」
嬴政一邊吃著紅燜鯨肉蓋澆飯,一邊頗為好奇的問道。
秦墨扒拉一口飯,解釋道:「自臣獵殺的那頭巨鯨糞門中取出。」
嬴政為之一愣,愕然道:「糞門中取出?」
扶蘇和文武百官聞言,吃飯的動作也停下了,狐疑看著秦墨。
秦墨頷首:「然也,那龍涎香,其實類似巨鯨之糞團。」
嬴政:「……」
扶蘇:「……」
百官:「……」
諸人霎時滿臉呆滯。
尤其扶蘇和淳于越等人,先前把雙手放在鼻前聞了又聞,恨不得伸舌頭舔兩口。
此時聽了秦墨解釋,那真是胃中一陣翻湧,手中的紅燜鯨肉蓋澆飯也不香了!
稍傾,扶蘇和淳于越等人,滿臉幽怨看向嬴政。
那一個個的表情仿佛是在說:【有你這麼坑兒子(臣子)的嗎?】
嬴政察覺到好大兒和諸臣的生無可戀目光,老臉不由一紅,有些不死心的向秦墨道:「朕曾聽聞,那龍涎香乃是海中神龍,流涎凝結而成,怎又成了鯨魚糞團?」
秦墨也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又見嬴政眉梢微挑,在向自己使眼色,心中大抵有所明悟,便口風一變解釋道:「巨鯨乃海中靈獸,說是神龍也不為過。」
「而且,那龍涎香只是類似糞團,卻並非真正的糞團……巨鯨遨遊於汪洋大海,吞噬海中生靈,龍涎香便是海中生靈之精華,長年累月在巨鯨腹中凝結而成。」
「其形成也看造化,數十條圓頭巨鯨腹中,也不見得能尋到一塊龍涎香。」
「另外,直接從巨鯨腹中取出的龍涎香,品質多半不佳,還需人為加工。」
「那品質上佳的龍涎香,是被巨鯨排出體外,在大海中吸收水之精氣,數年乃至數十上百年方成,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物。」
「陛下……諸君……瞭然否?」
嬴政聽得拍案叫絕,也不管秦墨是瞎掰,還是真有其事,便道:「瞭然,那巨鯨果真渾身是寶!」
扶蘇和文武百官也聽得嘖嘖稱奇,心中芥蒂盡去。
秦墨這解釋,可比神龍流涎甚麼的聽著靠譜,同時也兼具奇幻色彩!
「秦相,不知那鯨鬚如何處置了?」
老王賁似乎惦記著用鯨鬚製作的寶弓,希冀問道。
秦墨笑著解釋道:「鯨皮、鯨骨和鯨鬚,皆已送去匠營艦船,或許過個幾日,便有寶器制出。」
老王賁頷首,不無遺憾的嘆道:「早知如此,今日真該多捕幾條巨鯨!」
嬴政、扶蘇和文武百官,亦是嗟嘆。
顯然是真打上捕鯨業的主意了……
……
……
數日後,行人稀少的官道上!
秦墨和穿上男裝的呂雉、虞姬以及元嫚,放馬在官道上疾馳,馬後則是張良和夔等人,配劍挎弓策馬隨行。
「吁~!」
秦墨勒停胯下汗血白馬,向古道旁撿拾過往牲畜糞球的老者揖手道:「敢問長者,可知此縣有一家新近遷居而來的呂氏?」
老者見一行人衣著華貴,趕忙揖手回禮,而後反問道:「可是那呂文一家?諸君來賀喜麼?」
秦墨愣了愣,轉而看向身旁的呂雉。
呂雉忙不迭點頭道:「正是,呂文乃家父,我是家中次女……我已年余未與家中聯繫,因而不知父母具體遷居在何處。」
老者早就看出她是女子穿男裝,因而聽她自稱呂文次女也不驚訝,只是恍然笑道:「原來如此,是來送幼妹出嫁的吧?」
「往前走,進了縣城,城東便是,你家今日熱鬧,遠遠便能看見!」
這下呂雉也愣了,小妹居然要出嫁了?
她才多大啊?
嗯,一年沒見,似乎也到年紀了……
「多謝長者。」
呂雉回過神,揖手道謝,繼續策馬前行。
秦墨和虞姬、元嫚,以及張良等人面面相覷,皆是沒想到還能趕上一樁喜事。
「事先不知令妹要出嫁,我們也沒帶甚麼禮物,這般空手而去,似乎不妥吧?」元嫚有些赧然的向呂雉道。
呂雉莞爾擺手:「大姊說的哪裡話,我急著回來團聚,也是兩手空空呢。」
虞姬拿出荷包錢袋子,搖頭嘿然道:「堂堂公主回家,不擺排場儀仗,光耀鄉里也就罷了,怎能兩手空空,待會兒進城先置辦些禮物……」
「禮物我這裡有!」
不等虞姬把話說完,秦墨突然接過話頭。
說著,從馬鞍後摘下包裹,拿在手中解開包袱皮,裡面除了幾件換洗衣物,便是一個精緻檀木盒。
檀木盒打開,裡面是一塊塊排列整齊的龍涎香鯨油皂!
虞姬看的桃花眸放光,可旋即卻又撅起紅唇,幽怨道:「君子不是說,都給我了麼,怎還有這般多?」
前些時日,秦墨不顧安危親自獵殺巨鯨,氣惱者可不止是元嫚和呂雉。
想要助拳卻被漁網撈回去的虞姬,更也是大生悶氣。
秦墨知道這小妞愛奢華享受,自然是拿摻了龍涎香的鯨油香皂哄她。
對症下藥,一哄便好!
只是,渣言渣語說的太好聽,甚麼好東西全給小妞留著呢……此時卻不免露了相。
「咳咳,這是匠營後來又製作的,不是那一批了。」秦墨乾咳兩聲,找個藉口解釋道。
他當然不會說,這是特意給呂雉父母留的,畢竟哪有空著手見未來岳父岳母的道理!
「君侯有心了。」
呂雉抿著紅唇溫婉一笑,卻是心中歡喜。
當下,諸人再次加快馬速,向已經遙遙在望的縣城城廓疾馳!
……
小半個時辰後,一行人抵達城門處,讓守門更卒看了路引符驗,牽馬進入門洞,直奔東城而去。
呂家算是大戶,哪怕是遷居而來,也比市井小民闊綽。
因而嫁女的排場頗大,不但擺了流水席,讓街坊四鄰可勁兒吃,更請了儺戲班子,上演最近流行的征胡戲。
秦墨等人尋著熱鬧的喝彩聲,極輕鬆便找到了呂家!
「嚯,這場面夠大的,花費恐怕不小啊。」
虞姬看著綿延整條內街的流水席,忍不住咋舌道。
秦墨也是啞然,看向呂雉道:「你家竟如此多財?」
呂雉輕搖臻首解釋道:「那倒沒有,這般置辦一場,家中大半資財便沒……」
她說著,突然美眸一亮,向呂家門前驚喜喊道:「二哥~!」
一位正在迎送客人的短須青年,聽到了呂雉的呼喊,卻是身軀大震,緩緩扭頭看來。
繼而,便是喜上眉梢,也顧不得迎送客人了,撒腿便向呂雉跑來,待到了近前,眼中已是落淚,緊緊抓住呂雉雙手:「娥姁,你可算回來啦!」
呂雉這一年多,身在百越之地,消息早已傳回家中。
是以,呂家人已然知曉她還活著,只是不知她何時能回家而已!
呂雉亦是落淚,泣聲道:「二哥……你留鬍鬚好難看……」
呂老二:「……」
呂老二摸著短須哭笑不得,妹子的吐槽,瞬間把久別重逢的感懷衝散了。
「二哥,家中可是得了橫財,怎這般鋪張?」
呂雉轉而指向門前的流水席和儺戲,好奇問道。
她家的家業並不算很大,這般鋪張哪怕是為了嫁女兒,卻也是有些誇張了。
往後還過不過日子了?
呂老二嘿然道:「哪有甚麼橫財,咱家這不是新遷來沒多久麼,此次趁著小妹出嫁,父親想與街坊四鄰結下善緣,與縣中人物也結交一番,只能咬牙多花銷些。」
這是人情世故,倒也無可厚非。
呂雉頷首不再多言,轉而為秦墨等人引薦道:「這是我二哥,呂釋之。」
諸人揖手:「釋之兄有禮!」
呂釋之忙是揖手還禮,眼神則看向呂雉,示意她快快引薦。
呂雉伸手攙扶住呂釋之的胳膊彎兒,然後才開口道:「這位是大秦長公主、華陽公主,元嫚……這位大秦宰相、鎮國徹侯、河西國主,秦墨……這位是華虞公主……」
呂釋之聽得兩腿發軟,竟是直往地上出溜。
也幸虧呂雉有先見之明,事先攙住了他臂彎,否則非出大醜不可。
呂雉一口氣將張良等人也介紹一遍,拍了拍呆滯的呂釋之,笑吟吟道:「二哥,咱們別在這站著了,快帶我去見見父母和大哥大嫂。」
「啊……哦哦哦,好好好……」
呂釋之猛然回神,繼而忙不迭點頭,雙腿跟踩高蹺似的,一搖三晃在前引路。
看樣子,腿軟的毛病,一時是好不了啦!
……
呂家正堂里,鬚髮斑白的呂文和長子呂澤,正與縣中豪紳把酒言歡,氣氛倒也融洽。
這時,次子呂釋之進入堂中,宛如螃蟹一般,一搖三晃走到呂文身旁,壓低聲音嘀咕了一陣。
而呂文的表情,則如同變臉一般,先是狂喜,繼而大驚,然後變為呆滯……
最後,老呂文的表情,又復歸狂喜,豁然起身,整了整衣冠,向長子呂澤道:「你陪諸位尊客在此飲宴。」
「諸君,老朽暫且失陪,慢待了。」
說著,又向滿堂來客歉然揖手一禮,旋即也不管來客們能否諒解,便拉著次子呂釋之,快步向外而去。
滿堂來客面面相覷,心中好奇不已,卻又有些不滿。
「莫不是女婿來迎新婦了?這也沒到時辰啊!」
「老呂把咱們晾在這裡,便不管啦?」
「這傍上個本縣女婿,便有底氣啦……」
「……」
來客們半是調侃半是揶揄的繼續飲宴,呂澤為父親陪著不是,頻頻向諸人敬酒。
堂外,老呂文已是迎上了秦墨等人,見面便是一躬到地的大拜。
在場元嫚身份最尊貴,便上前攙扶道:「呂老公不必多禮,折煞晚輩了。」
呂釋之在旁引薦道:「此乃大秦長公主,華陽公主殿下。」
老呂文聞言,頓時又是誠惶誠恐:「殿下面前,黔首庶民怎敢稱公……」
「父親~!」
不等老呂文再客套,呂雉已是撲上去,抱住老父親再次落下淚來。
老呂文看著曬黑不少的二閨女,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但當著貴客的面兒,又不好表露,只得強壓翻湧心緒,道:「好好好,回來便好啊。」
「諸位貴人,快請進內院飲宴!」
秦墨奉上盛裝精油香皂的檀木盒,道:「恭賀呂老公嫁女,小小手禮,還望莫閒寒酸。」
呂雉附到老呂文耳邊,快速嘀咕了兩句。
老呂文愣了愣,繼而卻是笑的見牙不見眼,一邊打量秦墨,一邊小心接過檀木盒,口中卻是惶恐道:「原來是秦相當面,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啊……快請入內院!」
「呂老公先請~!」
一行人跟著老呂文,徑直進入內院。
呂雉急著見母親、嫂子,以及即將出嫁的幼妹,進了內院後,便領著虞姬和元嫚自去了。
而秦墨和張良等人,則由老呂文和呂釋之,在內院正堂設宴招待。
筵席擺下後,老呂文的眼睛不停在秦墨身上打轉,直把秦墨看的渾身發毛,只得主動開口道:「呂公,令女娥姁在百越……」
老呂文一聽『公』字便惶恐,趕忙道:「哎,秦相面前,庶民不敢稱公,真是折煞老朽也。」
秦墨卻是肅然道:「這尊稱,您受得,娥姁在百越立下大功,始皇帝陛下敕封她為華南公主,收為義女入宗室族譜……您往後便是華南公主之親父!」
啪嗒——
老呂文手中酒杯落地,整個人都傻了。
旁邊的呂釋之更是不堪,驚得嘴巴大張,繼而直挺挺翻到在地,暈了!
呂雉獲封華南公主的消息,其實還沒有傳過來呢。
此次,呂雉急著趕回來與父母團聚,也是想趕在朝廷公文之前,給家中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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