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咸陽城外的一處邢徒營地中,鼾聲此起彼伏。
趕上春耕時節,民夫大多請假回家耕種,他們的負擔比往日要重了許多。
一天的勞累下來,整個人筋疲力盡,吃過飯就鑽進地窩裡睡得昏天暗地。
搖曳的火把由遠及近。
士兵甲葉的撞擊聲,吵醒了不少離得近的刑徒。
「都給我滾出來!」
「別睡了!」
「出來!」
監卒甩著皮鞭,凶神惡煞地挨個地穴喊人。
過了快一刻鐘,營地里的邢徒才打著哈欠,拖動疲累的身體集合完畢。
「誰叫石谷?」
「石谷是哪個?」
帶兵的小校冷著臉喝道。
「說話!」
「石谷呢?」
監卒甩動皮鞭,目光凌厲地掃視著人群。
一名身材敦實矮壯的邢徒拼命壓低身體,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然而前面的人不約而同地向兩邊散開,很快就把他暴露在火把的光線之下。
「石谷,你在那裡縮著腦袋裝烏龜呢!」
監卒提著皮鞭,兇惡地走上前來。
「大人,小的還未睡醒,沒聽到您的呼喚。」
「饒命!」
石谷戰戰兢兢地拱手求饒。
「帶走!」
小校一聲令下,兩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架起他,朝著營地外走去。
「大人,您要帶小的去哪兒?」
「小的勤懇賣力,半點都沒有偷奸耍滑啊!」
三更半夜兵卒來拿人,還專點了石谷的名字。
他不用想都知道,絕無好事。
一路上掙扎求饒,士兵理都不理。
直到進入篝火熊熊的營帳之中,石谷瞥了眼才發現,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吏全都站在旁邊,一副諂媚討好的姿態。
桌案後坐著個高大偉健的身影,氣度奪人。
「石谷?」
「你還認得我嗎?」
陳慶微微一笑,怡然自得地舉杯飲酒。
「你……你……」
石谷瞠目結舌,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化成灰他都忘不了此人!
若不是一時貪心扮做狐妖去詐他,怎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你們先下去吧。」
陳慶擺了擺手,營帳里的官吏不敢做聲,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石谷跪在地上,臉色變了又變。
他事後才得知自己當初遇到的是什麼人。
屬實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
黑冰台的首領、雷火司的少府,大半夜不去找勾欄里的嬌娘快活,跑到荒郊野地里瞎轉悠。
還偏巧被他給遇上了!
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與兩位大人物打交道,沒想到陳慶居然半夜來找他。
「認識我就好。」
「石谷,本官來找你,只為了一件事。」
「咸陽城外的野人聚居在哪裡,你可知曉?」
陳慶目光淡然地盯著他。
「小的一向獨來獨往,並不知情。」
「大人您來找我,實在是找錯人了。」
「不過大致在哪些山頭,小的略有耳聞。」
石谷躬身作答。
陳慶大馬金刀地坐著,輕蔑地笑了笑:「好,很好。」
「你倒是挺講義氣。」
「野人當中,你也算個能耐人吧。」
「是不是還有三妻四妾留在山裡,怕本官把她們一網打盡?」
石谷被戳破了心事,臉色瞬間大變。
他伏下腰,內心掙扎良久,再次堅定了信念。
一旦入了邢徒營,生死全操於外人之手。
他不光有幾個相好,還有血脈子嗣留在山裡。
哪怕豁出這條命去,也不能吐露半個字!
「本官最近被盜了一批物資,是山中野人動的手。」
「你只要說出來,我就放你離去。」
「如何?」
陳慶用指節敲擊著桌案,輕快地問道。
「大人您真的找錯人了。」
「山中野人向來居無定所,小的與他們也不相往來。」
「若您真要找,小的倒是可以帶路,或許能尋到蛛絲馬跡。」
石谷恭順地回答。
陳慶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一拍桌案:「不識抬舉!」
田舟他是一定要保下來的。
大秦最好的冶金專家,如果因為幾百把鐵鏵就被充軍流放,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以後誰還肯盡心盡力為他賣命。
「石谷,你當本官拿你沒辦法?」
陳慶的語氣里透著濃重的威脅意味。
「小人真的不知道。」
「您就算殺了小的,小的也說不出來呀。」
石谷伏在地上,硬著頭皮說道。
「好,既然你不說,那今後也不必開口說話了。」
陳慶一甩大袖站了起來。
「這些年你靠著那身狐皮嚇唬路人,也矇騙了不少錢財吧?」
「既然你喜歡披著它,那本官就讓它陪你一輩子。」
石谷驚慌地抬起頭來,對上了陳慶狠辣的眼神。
「玩弄鬼神之術詐取錢財已經是老黃曆了。」
「本官教你個新花活。」
「有一門江湖秘術……」
陳慶走到他身邊,抑揚頓挫地說:「先配置好藥湯,燒開了澆在人的身上。」
石谷抖個不停,迅速把頭埋在地上。
「這藥湯有燒蝕性,卻又能吊著人命。」
「等全身的皮膚潰爛脫落,受術者已經不成人形,但還能留下口氣。」
「趁此機會,立刻將事前備好的熊、犬、豬、羊宰殺,剝其皮,蒙在人的身上。」
「然後置於缸中,日日以溫補藥物餵養。」
「過個三五月,你猜會怎樣?」
石谷抖得像篩糠一樣,根本說不出話來。
陳慶把手按在他的肩頭上,輕聲道:「本官告訴你,那獸皮會長在人的身上,與牲畜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餵下的溫補藥能夠致啞,再也說不出人話。」
「從此……」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完完全全變成了畜生。」
「關鍵它還聽得懂人話。」
「若是牽去集市里,百姓皆以為神異。」
「隨便表演個把戲,打賞者絡繹不絕。」
「簡直就是搖錢樹呀!」
陳慶用力捏著他的肩膀:「石谷,你本就擅長模仿狐狸,本官又恰巧精通這門秘術。」
「不如……以後就別做人了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石谷就駭得肝膽俱裂,軟塌塌地趴在地上動都動不了。
「大人,小的知道野人在哪裡!」
「我全說!」
「求您放過小的!」
石谷涕淚俱下,哭嚎著大喊。
他面無人色,兩手撐著身體不停地往後退去。
「你剛才不是說不知道嗎?」
陳慶居高臨下的盯著他。
「小的欺騙大人,罪該萬死!」
「求您給小的一個痛快!」
「小的不想變成畜生啊……」
石谷嚎叫得格外滲人。
不遠處的邢徒營地里,所有人都縮進了地穴深處,拼命蜷曲著身體依舊覺得心頭髮寒。
「真的說了?」
「不會再欺瞞本官?」
陳慶好整以暇地說。
「絕不敢有一字一句欺瞞大人。」
石谷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爬起來拼命地叩頭。
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會想到披上狐皮去嚇唬對方。
眼前之人分明是個披了人皮的惡鬼!
別說是假的狐妖,就算是真的,照樣要折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