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章 耳熟能響

  按照秦朝的認知,長城以北即是塞外苦寒之地,根本不適合耕種。

  但陳慶知道這條分界線不是絕對的。

  從西到東,月氏故土所在的河西走廊、北軍的大本營河套平原、以及最東端的遼河平原都是水草豐美的沃土。

  尤其是九原郡、雲中郡的所在,秦國占據了『幾』字型內部的位置,盡得地利之便。

  而幾字型外部的自然條件同樣不差,匈奴懾於北軍的威嚇,眼巴巴地看著豐草茂林枯了又榮,榮了又枯,卻始終不敢南下一步,白白荒廢了許多年。

  陳慶用酒水在桌案上勾勒出北地大概的形制,然後指點出幾處關鍵所在。

  「匈奴逐水草而居,關鍵就在一個水字。」

  「塞外河湖所在之地,十之八九都可以開墾成農田。」

  「殿下擇一良址安置婁煩部即可。」

  扶蘇點點頭:「此事交由九原侯辦理即可,他最熟悉塞外的山川地勢。」

  王菱華疑惑地皺起眉頭:「妹婿,你這主意有問題吧。」

  「匈奴既然逐水草而居,換言之河流湖泊豈不是他們的命根子?」

  「你隨手一划就賜給了婁煩部,周邊的匈奴如何肯答應?」

  陳慶滿不在乎地說:「不答應就刀兵相向嘛,反正以前都是這麼過來的。」

  「婁煩部有詔書在手,北軍作為策應,要是還占不下來,那就說明它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活該遭滅族之禍。」

  王菱華執著地問道:「倘若別的部族滅了婁煩部,秦國就轉而扶持勝者?」

  陳慶搖了搖頭,臉色冷肅地說:「不服王化者,豈能留之?」

  「婁煩部不是籍籍無名的小部落,能打敗它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輩。」

  「秦國若繼續扶持下去,說不定就成了養虎為患。」

  「無論它表現得多麼恭順, 都不能心慈手軟。」

  「凡高過車輪者,殺無赦!」

  王菱華驚呼一聲,她比量了下大腿左右的高度:「妹婿,活下來的幼童身懷血海深仇,他們長大後不會報復嗎?」

  陳慶愣了下:「報什麼仇?」

  「我說的車輪高是把它放平來算的。」

  「真有長成平板模樣的幼童能活下來,而且未來成就一番事業,那算秦國倒霉好了。」

  ……

  席中的賓主無言以對,暗嘆他的殺性重。

  國事議定後,酒宴也到了尾聲。

  辛勝和嬴元曼心急如焚,想跟扶蘇搭話又沒找到機會。

  「襟兄。」

  迫不得已,辛勝叫住了陳慶,想讓他代為美言幾句。

  「李府丞不勝酒力,我去送送他。」

  「有什麼事咱們回頭再說,暫且告辭。」

  陳慶好不容易有了跟李左車接頭的機會,無暇理會這個便宜連襟。

  好女旺三代,悍婦毀一族。

  你跟嬴元曼成婚的時候,就該料到今日的後果。

  「唉……」

  身後響起重重的嘆氣聲,陳慶置若罔聞,扶著佯裝醉酒的李左車走了出去。

  「各府司一切如常,下官調度了更多人力物力去生產鐵甲、火藥、槍枝、大炮。」

  「最多敷衍半年,時間一長恐怕會被黑冰台察覺端倪。」

  「另外請侯爺想辦法儲備更多的皮革、火硝,以備不時之需。」

  「若有可能的話,最好假借公事之名修幾條通往皇宮的水泥道,方便調運大炮進城。」

  李左車的腦袋歪歪斜斜,一副酒醉不醒的樣子,嘴巴開合之間,說出的話語卻清晰而快速。

  「嗯。」

  「我儘量去辦。」

  陳慶低聲應答。

  李左車又接著說道:「侯爺可還記得天降隕石?」

  「黑冰台大肆造假,致使各地人心惶惶,百姓多有疑慮。」

  「下官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誰也窺探不到其中的破綻,與神跡一般無二。」

  「不如借魚龍混雜之機,先造出勢頭。」

  「待他日讖語應驗之時,民心必然歸附。」

  陳慶的腳步停頓了片刻,直截了當地說:「不需要。」

  李左車急道:「侯爺不妨先聽聽我的手段,保證比黑冰台勝過數籌不止。」

  陳慶還是搖頭:「我們所依仗的是內務府麾下近百萬的工匠、邢徒、民夫,來自於工人階級。」

  「民心屬誰,與我並無多大關係。」

  「李兄,咱們不是要改朝換代,也不是要推翻秦王朝,而是要給沉疴難愈的朝廷做一場手術,清君側誅奸佞你忘了嗎?」

  李左車沉默片刻,不甘地說:「抱歉侯爺,下官忘了。」

  陳慶叮囑道:「你想辦法與再惹出點事端來,讓朝臣上奏削減內務府的俸祿。」

  「記住要一削到底,把他們打回原形。」

  「斷人前程如殺人父母,當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滿心怨憤委屈無處伸張的時候,有人振臂一呼,大事可成。」

  李左車猛地抬起頭:「侯爺此計甚妙!」

  「我怎麼沒想到呢!」

  陳慶微笑著說:「誰都有第一次。」

  「等你多造幾次反就有經驗了。」

  「把頭低下,你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別讓人看出破綻來。」

  李左車趕忙應諾一聲,情緒振奮得滿面通紅,看起來更像是喝醉了的樣子。

  一路出了宜春宮,陳慶扶著對方上了馬車,這才揮揮手吩咐車夫駕馬啟程。

  嬴詩曼不知道何時站在他的身後,喜滋滋的喊道:「夫君,皇兄答應讓你官復原職啦!」

  陳慶展露笑顏:「是哦!」

  「多虧了夫人面子大,否則為夫唯有蹉跎一生,再無起復之日嘍。」

  嬴詩曼察覺了他的心境,疑惑地問道:「你好像並不是很高興。」

  陳慶爽朗地說:「怎麼會!」

  「皇家內務府府令位高權重,朝臣百般覬覦,恨不能取我而代之。」

  「殿下卻唯獨信重我一人,這是多大的殊榮!」

  嬴詩曼神色複雜,上前拉住他冰涼的大手:「夫君,你說的是真心話?」

  陳慶不假思索地點頭:「比真金還真。」

  嬴詩曼囁嚅片刻,語重心長地說:「哪怕你真的蹉跎一生,憑我一人操持家業,照樣能讓你享受不盡榮華富貴。」

  「你也看到了,皇兄對你倚為臂助,言聽計從。」

  「財富、權勢,你想要的應有盡有……」

  陳慶輕輕攬住她:「今天是怎麼啦?」

  「夫人絮絮叨叨的,好像為夫要幹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一樣。」

  「世間如我這般顯赫者千萬中無一,我吃飽了撐的去壞自家好事?」

  嬴詩曼看他說得鄭重其事的樣子,憂慮不安消散了幾分。

  方才看李左車與他勾肩搭背,似乎在謀劃著名什麼,她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心頭像是壓了一座大山般喘不過氣來。

  「夫人,咱們回家吧。」

  陳慶溫柔地對她笑了笑。

  『家』這個字眼,讓嬴詩曼心頭的陰霾瞬間瓦解。

  「折返回去走小門也不近,乾脆繞個圈子走大門吧。」

  她莫名的想和陳慶多相處一會兒,主動提議。

  「好呀。」

  陳慶牽住她的小手,刻意放慢了步伐。

  嬴詩曼面色微紅,害羞地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隨他的腳步。

  如此良辰美景,陳慶的心裡卻沒有半點兒女私情。

  夫人說得沒錯,世人趨之若鶩的名利權勢,我基本上全都有了。

  始皇帝駕崩時是否會殺我,也僅僅是一種可能,操作得當的話也未必會有事。

  為什麼不能安安穩穩的乘坐皇家這條大船,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呢?

  答案可以在歷史中尋找。

  抗戰時期,南京政府草創了最早的航空學校——筧橋航校。

  彼時華夏水深火熱,而飛行員的選拔條件又極為嚴苛。

  既要學員擁有高中以上的文化水平,又要求年輕體壯,身體素質過人。

  最終經過層層選拔,通過考試的幾乎全部是當時的官二代、富二代、海歸華僑、名門子弟。

  普通百姓的文盲率高達80%-90%,平時連飯都吃不飽,又怎麼可能通過嚴苛的篩選條件呢?

  從抗戰初期到結束,筧橋航校培養了1700餘名飛行員。

  1700人全部戰死,無一倖存,犧牲時平均年齡僅僅23歲。

  民國雖然戰禍不斷,生靈塗炭,但卻無法妨礙這一千七八人盡情得享受風花雪月、錦衣玉食。

  他們原本可以輕輕鬆鬆過完快活無憂的一生,卻爭相為國捐軀,死在了人生最美好的年紀。

  同樣的問題,為什麼呢?

  陳慶心中有著自己的答案。

  他無法將黔首百姓視作豬狗,對民眾的疾苦冷眼旁觀。

  無論刑徒、奴婢、黔首、庶民,哪怕他們地位卑微,與自己有著天壤之別,陳慶卻始終將他們當成與自己一樣的『人』。

  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許多東西已經浸入到他的血脈中,至死都無法更改。

  既然無法接受這個污濁晦暗的世界,那就只有一個選擇——自己去改變它。

  「夫人,我方才想起一件事。」

  「月氏使節返程在即,特意遣人過來傳信。」

  「之前為夫許諾過不少條件,要當面再確認一回,免得出現什麼差錯。」

  「你先回府吧,我去趟北坂宮。」

  臨到家門之前,陳慶突然急急忙忙地吩咐馬車停下。

  「你別去,交代李府丞去辦就好了。」

  嬴詩曼不放心地說。

  陳慶拍了拍她的手背:「涉及兩國私下達成的密約,不便與外人透露,還是我親自走一趟吧。」

  嬴詩曼猶豫片刻:「那你多帶些侍衛。」

  「等會兒我去府中取一件軟甲,你穿在裡面。」

  陳慶笑著說:「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

  嬴詩曼跳下馬車,嚴肅地叮囑:「你聽我的,小心無大錯。」

  大半個時辰後。

  陳慶在眾多精兵悍卒的團團簇擁下抵達北坂宮大門外。

  「都散開吧。」

  「宮中戒備森嚴,不遜色於……」

  一聲尖銳的破空聲,陳慶下意識做了個俯身躲避的動作。

  「有刺客!」

  「保護侯爺!」

  「無關人等速速迴避,否則格殺勿論!」

  誰都沒想到,陳慶帶了數十名精悍護衛,再加上北坂宮的上百名守衛在場,刺客竟然敢公然行兇。

  「媽賣批的。」

  「差一寸就要了老子的命。」

  陳慶摸了耳朵一把,手心裡全是血。

  也不知道箭頭塗了毒沒有,估摸著是有的。

  李左車匆匆趕來,見到這副場景頓時怒目圓睜。

  「調火槍護衛過來!」

  「取轟天雷,猛火油!」

  「絕不能走脫了刺客!」

  刺客藏身之地已經被團團圍住,藉助居高臨下的地勢負隅頑抗。

  李左車對其恨之入骨,揮舞著手臂高聲狂喝。

  「侯爺,您沒事吧?」

  陳慶躲在馬車裡,聽到左側車廂傳來砰砰幾聲悶響,知道是刺客把所有弩箭都射了過來。

  幸虧他的四輪馬車夾層中有鐵板防護,否則非得險象環生不可。

  「我沒事。」

  「殺了刺客!」

  陳慶知道世家豪族有蓄養死士的習慣,哪怕抓住活口,多半也探究不出來歷。

  既然如此,索性當場格斃了。

  「侯爺您放心,火槍隊馬上就到!」

  李左車彎著腰躲在馬車後面,焦急地朝著宮門內張望。

  在場的護衛不斷朝著門樓上的刺客放箭,卻都被他憑藉著敏捷的身法躲過。

  終於,整齊的腳步聲迅速趕來。

  「火槍隊列陣,上彈!」

  「投擲轟天雷,猛火油,把刺客逼出來!」

  「見人立刻放槍,無需發令,記住了沒有?」

  李左車扯著嗓子大喊。

  內務府的火槍隊組建時間不久,訓練卻十分有素。

  他們遲滯片刻後,立刻按照府丞的命令行事。

  「快散開!」

  「散開!」

  「艹!」

  陳慶一邊呼喝著,一邊冒險探出上半身拽住了馬韁,驅使駑馬掉頭。

  還未等走出幾步,轟天雷已經如同雨點般扔向了門樓。

  刺客從未見過這樣的投擲暗器,揮劍左支右擋。

  等他發現上面的火星後才發覺不對, 警惕地後退兩步。

  轟!轟!轟!

  一連串劇烈的爆炸聲響起,隨後門樓上竄起一朵朵劇烈燃燒的火焰。

  火槍隊冒著飛濺的碎石朝著刺客最後消失的地方不斷射擊,又持續不斷地投擲轟天雷和火油彈。

  「李兄,別打了,宮門快被你拆散架啦。」

  「箭頭上有毒,你快去請個郎中過來。」

  陳慶眼中的景物逐漸模糊,耳朵受傷的地方摸著燙得嚇人。

  我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人家好歹混個腦洞大開,胸懷寬廣,我這算什麼?

  耳熟能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