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知道自己喜笑開顏的時候,扶蘇一定在長吁短嘆,鬱鬱寡歡。
事實上,二人夜間商談的時候,他除了之前那些言辭,還直言不諱地道明了大秦當前的癥結所在。
「殿下知道舊日之律已經不合時宜,故此重修秦律為民解憂。」
「微臣說句冒昧的話,光是改了舊律能行嗎?」
「恐怕只能解百姓一時之疾苦,以長遠計,遲早再生新怨。」
「朝中尸位素餐、誤國害民者比比皆是。」
「他們既要榮華富貴,又要世襲罔替。不敢革除積弊,又不敢開拓創新。」
「偏偏這些人搜刮百姓的膽子不但有,而且還很大。」
「他們痴心妄想著大秦江山亘古不變,家世傳承萬代綿延。」
「官即是官,民即民。高者直掛雲霄,觸不可及。賤者卑如塵泥,任人宰割。」
「真會如他們所願嗎?」
「恐怕未必吧。」
「天下是皇家的天下,未來也會是您的天下。」
「如何抉擇操於殿下之手,恕微臣愛莫能助。」
回想起扶蘇當時的臉色,陳慶心中五味雜陳。
大舅哥啊,我還真騙了你。
如我這般世所罕見的惡人,怎麼會愛莫能助呢?
大西王都教過我了嘛!
「田師兄,機巧尚書已經成了鏡花水月,三五年間怕也未必能如你所願。」
「本侯想問一句,你為了冶煉出一爐好鐵廢寢忘食,通宵達旦,如今後悔嗎?」
陳慶眯著眼睛問道。
田舟堅定地搖了搖頭:「下官無怨無悔。」
「生民因良鐵而五穀滿倉,衣食豐足;兵卒因良鐵而百戰百勝,開疆拓土。」
「百業俱興,國富民強。」
「田某足慰生平。」
陳慶滿意地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楊寶:「楊師兄,你做出的紙張讓刀筆吏成為過往。」
「朝廷上上下下,因此省去無數苦工。」
「本侯原本想……」
楊寶起身作揖:「下官也不後悔。」
「凡是下鄉收取草藤樹皮的吏員,我一再叮囑他們不可隨意壓價,更不能剋扣斤兩。」
「一草一木,都是百姓辛苦搜集而來。說不定從日出到日落背了幾十里山路,就為了換幾枚銅錢補貼家用。」
「我等豈能胡作非為,行魚肉百姓之事?」
「下官每到一處……」
陳慶笑意盈盈打斷了他的話:「本侯知曉。」
「你每到一處,大姑娘、小媳婦、老姑婆爭相往你的口袋裡塞各色吃食。」
「本侯還沾過你的光。」
楊寶在眾人的笑聲中漲紅了臉,正色道:「造紙司少府雖然乃微末之職,但京畿的父老鄉親多因下官而受益。」
「行道義之舉,造福萬家生民。」
「豈是小小尚書可比的?」
陳慶笑罵道:「這番話自家說說也就罷了,千萬別在大庭廣眾下被外人聽到。」
「否則下一個國賊就是你。」
眾人哈哈大笑,神情歡悅。
陳慶環視一圈:「未有升官加爵,亦不能受世人稱頌。」
「終日勞碌,疲於奔命,卻換來一身傷病,寂寂無名。」
「本侯若是力有不逮,遲遲未能將爾等遷升高位,如何對得起各位?」
他鄭重地作了個環揖,沉沉地嘆息。
「侯爺何故如此?」
「若不是您出手搭救,我等還在驪山修皇陵呢!」
「是啊,現下可比之前好多了。」
「我等心愿已償,再無他求。」
「甘為侯爺效犬馬之勞。」
「這輩子能在侯爺門下效力,無憾矣。」
李左車站起身張開雙臂,「在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工造機巧一竅不通。唯獨多讀了幾本詩書典籍,會些書寫籌算。便給侯爺當個走卒爪牙吧。」
田舟附和著笑道:「下官素來愚笨魯鈍,給侯爺當個出馬出苦力還行。」
楊寶轉過頭去:「你們什麼都當了,讓我當什麼?」
李左車回道:「不妨當個逐獵的走狗吧。」
楊寶瞪了他一眼,拍著大腿說:「走狗就走狗,總比白費飯食強。」
「我也當走狗。」
「哈哈,走狗也行啊,好歹派得上用場。」
陳慶和李左車的視線不約而同交匯在一起。
『侯爺,成了!人心可用!』
『還有人舉棋不定呢。』
秦墨弟子都是性情耿直之輩,不會多做他想。
蒯徹此時卻偷偷汗流浹背,恨不能奪路而逃。
甘為門下走狗,這是招攬門客的手段啊!
雷侯到底要幹嘛?
雖然沒有實證,但光是想到那種可能就讓人不寒而慄。
他確實想出人頭地,為此不惜千里赴京,毛遂自薦。
可是在始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造反能行嗎?
「時候不早,勿再戲言。」
「朝中武將皆是粗魯蠻勇之輩,我怕他們會做出過激之舉。」
「李府丞,再整訓一批持槍護衛,以備不時之需。」
陳慶沖對方打了個眼色。
「諾。」
李左車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借著挑選護衛的機會,讓更多忠誠可信的青壯摸到槍。
過幾天再找個由頭將他們裁汰了,另選新人過來。
拿捏好火候的話,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信兒,肉烤好了沒有?」
「烤好了。」
「拿進來我等分食。」
陳慶沖外面喊了一嗓子,韓信雙手舉著烤架興沖沖地進來。
一頭焦黃的烤羊往下滴著熱油,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咦,怎麼少了半條腿?」
「被你偷吃啦。」
陳慶隨口問了一句。
韓信指著外面說:「叔叔府衙內有一位養傷的月氏公主。」
「她久未嘗到故土的飯食,又思鄉情切,故此派侍女過來討了一塊肉。」
陳慶指著缺失的羊腿:「你這一塊肉夠她吃一頓了。」
韓信支支吾吾地說:「我先前只切了三四兩,那侍女說讓我切小一點,否則上官怪罪下來怕我受責罰。羊是給這裡的貴人吃的,她不能因為嘴饞害了我。」
陳慶不停搖頭:「所以你就大方的給了她半條羊腿,反正叔叔也不會怪你。」
韓信囁嚅著說:「是。」
李左車戲謔道:「姑娘甚為歡喜,在你臉上親了一口,沒錯吧?」
「我們都看到了。」
韓信瞬間紅了臉,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她是附在我耳邊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堂中頓時笑成一片,紛紛出言打趣。
陳慶暗自思忖:秦墨弟子都搞定了,可韓信年方弱冠,情竇初開。
我得想辦法給他祛祛魅才行,否則一不小心就壞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