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6章 想法是好的,事辦壞了,結果盡善盡美

  扶蘇是一位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回到宜春宮之後始終對田舟有功不得賞一事耿耿於懷。

  冶鐵司是他從無到有一磚一瓦搭建出來的,水力紡織機械是他耗費苦心做出來的,九原水泥從上到下全是他在籌謀規劃。

  連修建渭河上的水泥大橋田舟也出了大力氣。

  此等無雙國士,委任尚書之職半點都不為過,甚至這樣都愧對了他的才幹和勤勉。

  通明的燈火下,扶蘇又翻出了小號『橋松』。

  他非但要給陳慶正名,還要給秦墨表功。

  無論士人認不認可,擺在眼前的功績都不容抹殺。

  意料之內的是,報紙一經面世,立刻引來了軒然大波。

  讓扶蘇猝不及防的是,朝臣這次沒給他打馬虎眼的機會,當朝質問橋松到底是何許人也?

  報紙上濃墨重彩加以表彰的田舟更是被送到了風口浪尖上,文臣一致要求田少府上殿論才。

  武將不知道受了哪方高人指點,同樣跟著鼓譟拱火。

  先是請扶蘇重修秦律的時候,把《軍爵律》一併修改。

  又要朝廷倒查歷年的軍功封賞,追回額外授予有功將士的田地和錢糧,公平的分給每一個參與戰事的民夫、刑徒以及後方打造兵甲的工匠。

  扶蘇一時間不知所措,虎頭蛇尾地結束了早朝,修書一封送往湯古向父皇討教應對手段,又來陳慶府上請教。

  風雪交加的季節,硬是給他忙得焦頭爛額,整夜都難以入睡。

  ——

  「什麼東西天上飛,東一堆來西一堆;

  莫非神仙蓋金殿,篩石灰呀篩石灰。」

  「本侯這首詩作的怎麼樣?」

  太史官對今冬天氣的預測果然沒錯。

  上次降雪剛過了沒多久,門外又紛紛揚揚飄起了鵝毛大雪。

  水壺在爐子上燒得滋滋作響,冒出騰騰水汽。

  內務府的一眾骨幹愁眉苦臉,時不時發出重重地哀嘆,無人願意起身煮茶添水。

  「屋子裡挺暖的呀,大傢伙怎麼都跟霜打了一樣?」

  「李府丞,你來說說,本侯這首詩可能傳世否?」

  除了陳慶,在座的唯有李左車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不過與前者不同的是,李左車為了照顧同僚的感情,明明心裡樂開了花卻還要裝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

  「此詩字句樸實無華,偏又妙趣橫生。」

  「大巧若拙,足以傳世。」

  李左車起身行禮,借著這個機會暢快地笑了起來。

  「田師兄,你為何嘆氣?」

  「莫非是本侯詩作得不好?」

  陳慶刻意去問對方。

  「好,侯爺出口成章,妙不可言。」

  田舟勉強笑著誇讚了一句。

  「蒯先生,你說呢?」

  「情文相生,有聲有色,可稱詩中絕品。」

  「楊寶?」

  「侯爺大才,小人聽著一氣呵成,比那些繞來繞去的詩好多了。」

  陳慶一連問了數人,才不滿地問道:「都說本侯的詩好,可全都苦著一張臉。」

  「看來各位是在敷衍搪塞,並非發自真心。」

  田舟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下官都快被打成國賊了,著實無心品詩,還望侯爺見諒。」

  陳慶一驚一乍地張大了嘴巴:「什麼?!」

  「田師兄何出此言?」

  「國賊不一直都是本侯嗎?」

  「你頂多算個從賊,爾焉敢喧賓奪主,搶我的國賊之位!」

  風趣的話語引來一陣鬨笑,沉悶的氣氛總算輕快了許多。

  陳慶用麻布墊著提手把熱水拿下來,泡了壺茶給他們一一添上。

  「太子殿下心是好的,為各位彰顯功勞,揚名於世。」

  「變成今日這般,亦非他所願。」

  田舟牢騷滿腹地說:「下官一向謹守本分,與人為善。卻不想無端遭受士人仇視,受萬眾唾罵。」

  陳慶白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

  「你才當幾天國賊啊?」

  「挨幾天罵,瞧把你委屈的。」

  「本侯自打進了咸陽城,逆匪、奸佞、國賊,什麼沒當過?」

  「有過如你一般唉聲嘆氣的樣子嗎?」

  田舟哭笑不得,眾人則發出爽朗的鬨笑聲。

  陳慶踱著步子念道:「蘇秦未遇,歸家時,父母憎、兄弟惡;妻不下紝,嫂不為炊。」

  「衣錦還鄉時,兄弟含笑出戶迎,妻嫂下階傾己顧。」

  「何也?」

  「人情冷暖,趨炎附勢嘛。」

  「本侯的詩作狗屁不通,爾等卻交口稱讚,無非權勢在作祟。」

  「反之,朝堂中袞袞諸公位高權重,叱罵你幾句有何不妥?」

  田舟黯然地嘆了口氣:「下官並非求名奪利之人,能在冶鐵司盡一份綿薄之力已經知足了,別無他想。」

  陳慶狡黠地笑著,拽住他的胳膊讓對方站起來。

  「爾等之中,此時誰最高?」

  眾人下意識指向田舟。

  陳慶拍了拍他的肩頭:「田師兄,如今你鋒芒盡顯,光彩奪目。」

  「哪怕坐回去人堆里也是一樣。」

  「殿下賞識你,本侯器重你,同僚推崇你。」

  「哪怕你無心踏入朝堂,可架不住上有所命,你不去能行嗎?」

  「麒麟殿說大真的不大,容不下太多人。」

  「你一介工匠出身鄙薄之輩插足其中,受眾人冷眼豈不是理所應當?」

  田舟執拗的脾氣上來,握著拳頭說:「愛怎麼罵就怎麼罵。」

  「反正礙不著我開礦冶鐵。」

  「為侯爺盡心效命,為百姓謀取福祉,我田舟問心無愧!」

  李左車急不可耐地開口道:「田少府,你的功績雖然可能不入史冊,不受士人所稱頌,但大家都看在眼裡。」

  「只是……可惜了。」

  「麒麟殿內該有你一席之地。」

  陳慶擺了擺手:「李府丞,不可妄言,好似朝廷虧待了田師兄一般。」

  李左車笑道:「諾。」

  「有侯爺在,不會讓田少府吃虧的。」

  陳慶打了個眼色,示意他過猶不及。

  眾人默不作聲,大多把心思寫在了臉上。

  若是沒有侯爺庇護,他們這些人哪能有今日之榮光?

  「前兩日太子來尋我。」

  「朝堂內群情激憤,又是要讓田師兄上殿論才,又是要重修軍爵律。」

  「倘若後者得以施行,功勳宿將必視爾等為死敵,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所以殿下問我怎麼辦,本侯只能回答:朝堂是他們的地方,內務府是我們的地方。」

  「大家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便罷了。」

  陳慶說完後,視線在下屬身上一一掃過。

  委屈、不甘、憤恨、無奈……

  我大舅哥真是個奇才啊!

  想法是好的,讓他辦壞了,最後的結果卻又盡善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