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之事棘手就在於此。
她身為沈家宗婦,如今膝下兒女環繞,孫子孫女都有了,本該是養尊處優,盡享天倫之樂的年歲。
若是這個時候爆出這樣的醜事,那整個沈家都會淪為笑柄,成為眾人眼裡的骯髒不堪的代表。
到時候,誰又願意與沈家這樣門戶不清白的人家議親呢。
別說議親了,怕是有點臉面尊嚴的,都不願與沈家、乃至撫安王府來往。
丹娘所出的玉姐兒、承哥兒,王氏身邊的松哥兒,以及章氏那邊新得的一子,全都要在這樣不堪的陰影中長大。
他們何其無辜?
男孩子還算好些,尤其是女孩。
待大了談婚論嫁,人家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就能堵得撫安王府說不出話來。
思來想去,這事兒只能爛在肚子裡,帶進棺材去。
丹娘的擔憂沈寒天都明白。
她的不安,也正是他所擔憂的。
如今他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妻有子,兒女成雙,要顧慮周全的人或事太多了。
聽出了妻子語氣里的擔憂,他緊握著她的手,昏暗中那雙眸子已經褪去了迷茫:「嗯,聽你的。」
不管母親如何,最起碼他要守住自己所愛的人。
為了他們,支撐起這一片天。
這一夜過後,夫妻二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沈夫人這三個字,好像那個被送去雲州的母親就此成為記憶里的某一個符號。
倒是沈府那頭,王氏章氏兩人忙得腳不沾地。
王氏日日都來接松哥兒下學。
章氏也跟著過來,說是順便向長嫂請教。
於是每日下午偏偏是最熱鬧的時候,妯娌三人說說笑笑的,倒也融洽快活。
章氏笑道:「松哥兒瞧著小小的,沒想到念書倒是有些能耐。」
她翻開了松哥兒上課時用的本子。
那上頭一頁頁都沾了墨跡,全是松哥兒勤學苦練留下的。
一開始寫得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越往後翻越能看出進益了,尤其最後一頁上幾個大字,寫得端端正正。
丹娘湊過去瞧了一眼,發現除了幾個書本上先生教過的字之外,另有一個「沈」字,一個「母」字。
這兩個字寫得尤其工整,瞧著就是下了大功夫的。
丹娘贊道:「咱們松哥兒真是有長進了,這兩個字竟也能寫得這般好了。」
松哥兒被誇,小臉紅紅的。
他衝著丹娘行了個學生禮,道:「多謝大伯母誇獎,我乃沈家人,這沈字寫不好豈不是愧對列祖列宗?我又是母親撫養的,母親待我照料細緻,這個字也是該寫好的。」
瞧他小小的身板卻站得筆直,圓溜溜的眼睛倒是顯出幾分認真,頗有讀書人的風範。
丹娘輕輕頷首:「這樣很好。」
王氏早已喜悅不已,嘴角都含著欣慰的笑。
章氏拍著手羨慕道:「真是二嫂嫂有福氣,我家那鵬哥兒往後但凡有松哥兒一半的用功,我就謝天謝地嘍。」
「你別急,往後呀有的你忙得呢。」丹娘湊趣。
三人正說著,外頭陳媽媽來傳話,說是吳大娘子的馬車已經在府門口了。
丹娘一聽,頓時兩眼放光:「快快有請。」
王氏章氏都沒見過吳大娘子,有些困惑。
丹娘又笑著解釋道:「這位吳大娘子可是位走南闖北的厲害人物,咱們這些整日困在內宅的跟人家比起來就差得遠了,等會兒你們也瞧瞧,與她說說話,長不少見識呢。」
說起來,丹娘上回見吳大娘子,還是在年前。
細算一下,也沒多少日子。
吳大娘子著一身簇新的襖子,上頭是薑黃刺繡的短襖,繡了大片團花紋,大約是摻了銀線繡成的緣故,叫人一眼看去水光流動,煞是漂亮;下頭配的卻是花青的棉裙,倒是沒有什麼複雜的繡花,就是那料子沉穩壓得住,走起路來越發顯得有氣度,襯得腳上那雙新做的鞋子也跟著光鮮起來。
丹娘瞧了,忙笑道:「吳大娘子快請坐,多日不見,大娘子瞧著氣色甚好,想來是有什麼喜事,也穿得這一身鮮艷,倒把我們幾個年輕的比下去了。」
吳大娘子老臉微紅:「瞧夫人說的,這一套衣裳我原也不想穿出來的,我都多大年紀了……還著這樣鮮的顏色,沒的叫人笑話。」
「這不是到了夫人的府上,又是年節過後,少不得要給夫人添些臉面。總不能迎來送往的,儘是些灰頭土臉的人物,卻叫夫人寒磣得很,倒是我的罪過了。」
吳大娘子邊說邊笑得燦爛,「說是喜事嘛,也是有的!這不文瑞家媳婦有了,如今肚子也老大了,沒個兩三個月也該生了,我這一趟除了來見夫人,就是給他們兩口子捎帶些東西。」
過了年節,南歌的肚子越發大了起來。
說來也是怪,剛診出有喜那陣子,南歌還很精神的,根本不像是懷孕的人,一點害喜都沒有。
可孕期過半就不行了,人懶懶的,總也沒胃口,脾氣也見長了。
丹娘聽說,大年初五那一日,南歌發脾氣把吳夫子狠狠罵了一通,可憐吳夫子一個讀書人被媳婦說得啞口無言,又不能離了媳婦,只好守在南歌的床邊一邊作揖一邊哄著。
翠柳把這事兒說給她時,主僕二人笑成一團。
如今聽吳大娘子說起,她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你放心,南歌好著呢,如今隔幾日我便讓大夫登門給她把脈,婦人有孕本就辛苦,等熬過了這陣子,待瓜熟蒂落就好了。」
「借夫人吉言。」吳大娘子喜不自勝。
又說了一會子,丹娘便問起對方這段時日的見聞。
吳大娘子雖沒讀過書,字也沒有正經識過幾個,但她見識多,人也豁達開朗,很是健談。
不過寥寥數語,就說得王氏章氏來了興致,忍不住追問著那些外頭的事情。
什麼風雨人情,秀麗山河,對她們而言都是極為新鮮的。
丹娘骨子裡到底不是實打實的古代人。
吳大娘子說的這些,她都了解過,且都比對方知曉得更多。只不過今日從旁人口中再次聽到,她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說了足足一個時辰,王氏章氏還意猶未盡。
瞧瞧外頭的天色已然開始沉了,兩人不得已才起身告辭。
送走了二人,丹娘話鋒一轉,問道:「上回托大娘子的事兒,有眉目了?」
吳大娘子斂住笑意:「夫人所託,自然盡心盡力。正如夫人所料的那樣,府上那位二爺確實去了南朝使團必經之路,這一路上的買賣,他占了少說也有三四成。」
「這麼多?」丹娘微微心驚。
「可不是。」吳大娘子嘆了一聲,「夫人與我說的時候,我還沒怎麼放在心上,誰知這一查探,反倒給我們商行提了個醒。多虧了夫人,我們也在這一趟裡頭賺了不少,只是……到底不如府上二爺。」
南朝使團進京,沿途會留下不少痕跡。
其中就有與大雍各州縣的買賣合作。
且使團進京,一路上也有他們那邊的商行伴行,自然也帶來了更多的商機。
南朝的特產與大雍截然不同,很多礦石也都是大雍沒有的,因此受到了很多達官貴人的歡迎。
「我家二弟倒是長進了不少。」丹娘聞言,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