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對我下手了,我這還不是好好的?」她立馬反駁,「如今兒子都生了,我月子也坐好了,身子好著呢。」
丹娘語速很快,迫不及待想要眼前這男人放棄追問。
但她對上那雙烏黑的眸子,方才明白自己想多了。
沈寒天隱忍至今,送走了一切外部麻煩,又等著她平安生產、直到坐滿了月子,元氣恢復。
他一定是想得一個準話,一個真相。
頓時,她有些說不出來了。
夫妻二人對視片刻,她靜靜問道:「非聽不可麼?」
「我要知曉你與母親為何鬧成這樣,旁人家婆媳不睦也是有的,但遠沒有鬧到要傷及性命的程度。你與母親之間……絕非一般的矛盾摩擦。」
沈寒天一字一句,「這些時日我也想過,可你生產那一日何其兇險,母親……又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雲州,萬一以後還要待在一處,你讓我蒙在鼓裡,我又如何能護著你周全?」
這男人字字句句都是為了她。
丹娘心頭一暖,輕輕咬著下唇。
沉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氣:「咱們先去收拾好了,睡前的時候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你放心,我既這麼說了,必不會糊弄你。你勞累了一程回來,還沒好好陪玉姐兒,也沒能好好看下孩子。對了,兒子至今都沒個名字呢,我給他取了個小名。」
「叫什麼?」男人來了興致。
「承哥兒。」
「哪個承?」
「自然是一脈相承的承。」
沈寒天歡喜不已:「這字好!承天之祜,一脈相承,他是男孩子,又是你我的第一個兒子,往後自然要承擔起整個門楣府邸。還有玉姐兒,他雖是弟弟,等長大了也是要護著自家姊妹的,沒點擔當可怎麼行?」
丹娘是真沒想到,一個字而已,竟能叫這男人想出了這麼多。
被他這麼一說,她也後知後覺,覺得這個字真是不錯。
承哥兒。
嗯,挺好的。
待收拾休整好一切,夫妻二人相擁著躺在床上。
屋子裡的丫鬟們盡數褪去。
丹娘已經有了吩咐,今晚不需人伺候,叫她們當值的只管守好院外的門戶即可。
新芽熄滅了屋子裡的兩盞燈,按照丹娘的習慣只留了床邊的一盞羊角燈,以及桌案上的一盞油燈,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隨著房門關上,屋子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靜。
丹娘眨著眼睛,斟酌了一會兒:「你就沒想過,為何太太會這般偏心沈瑞麼?」
她不會拐彎抹角。
既然決定要說,那就直接從最要緊的開始。
沈寒天深吸一口氣:「想過,自小的時候就想過。從前父親還在的時候,我只當是他們對我寄予厚望,畢竟我是長子,下頭的弟弟妹妹都瞧著呢,若不嚴格些,又怎能成才?」
「也是從幾年前我被貶回雲州,那會子是個什麼光景你也曉得……我原以為,就算沒有官職傍身,回了雲州我暫且安歇一段時日,沒想到家裡卻容不下我。」
他的聲音淡淡的。
如今再說起這段往事,早已心平氣和。
可丹娘依然能聽出那字裡行間滲透出來的無奈與傷心。
已經很淡很淡了。
終究沒能徹底消弭。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啊……這般狠心偏重,又恰逢沈寒天遭遇重創之時,換成是誰都忍不了吧。
她忍不住輕輕撫著丈夫的胸口,以示安慰。
沈寒天一把握住了她的,一點點把玩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從她的指縫探入,與她嬌小的掌心合二為一,十指相扣。
他胸膛發出一陣輕輕震動,笑道:「那會子是有過傷心,不過已經過去了。她偏心沈瑞,自有她的道理吧,畢竟一家子這麼多兄弟姊妹,總有那個最受寵的。」
「不是,並不是。」丹娘咬著下唇,猶豫片刻,「我懷疑,沈瑞才是她與最愛之人生的孩子。」
瞬間,沈寒天整個身子都繃緊了,呼吸凝滯。
丹娘沒有給一點兒緩衝,繼續壓低聲音。
將一開始從陳媽媽處得知的消息,還有玉佩,以及去了雲州後聽到的點點滴滴,全都和盤托出。
一口氣說完,她苦笑道:「原本,我也以為不可能,可當狗福的姨母過來時,我就知道十有八九了。」
「人家是奴籍出身,即便後來贖了身契,但也難免落了個主僕有別。她何必特地找我說這一段不真實的往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麼?若真的計較起來,她少不得要惹一堆麻煩,到時候能不能脫身都未知。」
「她都這麼大年紀了,何苦來的。」
丹娘說著,搖搖頭,「人家到底是存了一份善心,還念著我當初對狗福施以援手,是以……想來告訴我這一切,偏又不能說得太明顯,只好以說故事的方式表明。」
狗福是周媽媽的兒子。
自然耳濡目染聽了不少。
很清楚撫安王府與沈府這頭的矛盾。
他一定是說給自己的姨母聽了,這才有了後面這一段。
丹娘靠在男人的懷裡,淡淡道:「你不是總說我瞞著你麼,這事兒你讓我怎麼說……我也怕你與我有了芥蒂,怨我恨我,好端端的日子若是因此變了,我、我這心裡……」
沈寒天手勁忍不住沉了沉。
妻子的話無異于晴天霹靂,震得他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沒想到原因竟然這般不堪入耳。
他早就想過,能讓母親如此下狠心的,必定不是一樁小事。
可思來想去,他再也沒料到,竟然事關一樁隱秘的醜聞!
母親很可能……背叛了父親。
沈瑞很可能不是沈家血脈!!
這要是傳開了,整個沈家都別做人了。
漆黑如墨的眸子裡翻騰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悲憤,詫異,以及難以置信。
靜謐的空氣里,只有兩人的呼吸逐漸同頻。
丹娘沉默了良久,又道:「到底時過境遷,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位甄家的少爺也早就不在人世,即便懷疑的地方很多,也可沒有十足的把握。」
說著,她半譏半笑,「說起來太太端的是下得了狠手的人物,她身邊那些老人,但凡知曉些許內情的,基本上都被除掉了。其實……光憑著一塊玉佩,一個故事,又能拿她如何?」
沈夫人大可以賴掉。
可偏偏她做賊心虛,不願留下一絲一毫的破綻,反而更讓人懷疑。
這種事情,大部分都是秘而不發的。
即便沈寒天知曉了,也不可能在明面上揭發自己的母親。
只要沈夫人穩住了,堅決不認,甚至還能反咬一口,說丹娘污衊栽贓,那到時候給婆母潑髒水的罪名就夠丹娘受得了。
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還差點鬧出人命。
沈寒天依舊久久無言。
她不免擔憂,抬眼望去——只見昏暗中,一縷幽然的光線從床簾的縫隙中透進來,落在他的臉上,照得那雙眸子裡火光燃燃。
丹娘心頭咯噔一下,忙勸:「你莫要記掛在心裡,你是你,她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