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真的好久沒有放晴了。
泛著白光的太陽鑲嵌在蔚藍的天空,日光像雙大手把整座城市包裹起來,漂浮的雲朵像天空的小船,遊蕩在日光下。
冬日的陽光總是溫柔的,帶著情感浸入每個毛孔,每寸皮膚,溫暖著血液。
梁意從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程歡穿著半截袖蹲下來讓梁意幫她穿外衣。
她的頭髮沒有像平時一樣紮起來,而是散落在肩上,睡醒之後沒打理有幾根毛翹起來,在頭頂上顯得很突兀,梁意幫她用手壓了壓,弄了好一會兒還是翹著,最後放棄。
梁意從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給程歡穿上白色的高領毛衣,套上藍色的長襖,毛茸茸的手感,拉上拉鏈,扣上扣子,然後拿了頂奶白色的帽子,掀起程歡的劉海帶上,程歡穿著白色的燈芯絨褲,整個人顯得特別溫柔。
程歡掀起梁意的劉海,給他帶上藍色的帽子,雙手捂在梁意耳朵上方說:「知不知道女孩子的劉海不能隨便亂動。」
梁意看著程歡的臉,上手揉了揉,「果然很適合你。」
「知不知道?」
「下次不會了。」
「很好。」
走之前程歡戴上眼鏡,然後推著梁意出門,梁意看見保鏢沒跟上來問:「不坐車嗎?」
程歡搖搖頭,「今天天氣很好,就不坐車了,我推你過去。」
「我們去哪?」一點都不知道行程的梁意問道。
程歡走到梁意面前從包里拿出一張紙,「我前幾天就寫好了」,程歡拿著紙的手在梁意眼前晃了晃,「第一站,海洋館。」
梁意抬起手遮住陽光,看著程歡笑出聲,「什麼啊,早有預謀啊小姐姐。」
程歡背著光,看著迎光的梁意因為陽光的照射而明亮的臉,一雙桃花眼被投下一片陰影反倒顯得眼睛更亮,真的,好漂亮。
程歡走到梁意身後,推著他繼續往前走,「我是早有預謀,不行嗎?」
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有這種想法,覺得跟你約會應該很有意思。
而且只能是跟你一起,別人不行。
「行啊」,梁意伸出手臂掌心向前,「出發。」
走到地鐵站的時候程歡臉上已經有了細密的汗,梁意看見拿出紙給她擦擦,幫程歡擦汗的時候看見她鼻子上沾了一根睫毛,梁意專注地看著程歡臉上的那根睫毛,伸出手扶著程歡的下巴,把她頭偏了一下,想幫她取下來,真正取下來的時候小聲地嘀咕:「取下來了。」
程歡看著梁意的側臉,以前沒怎麼注意,現在才發現梁意鼻翼邊上有顆小痣,程歡用手點了一下,梁意側過頭,兩人鼻尖對上鼻尖。
梁意垂眸看著程歡的鼻子,笑著說:「哎,這是在外面哎。」
梁意呼出的熱氣灑在程歡的臉上,程歡溜走的思緒被梁意的話拉回來,反應過來之後她迅速在梁意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直起身,「外面怎麼了?」
梁意低下頭,再抬頭看著程歡說:「哇」,邊說邊象徵性的鼓兩下掌,「你好會啊。」
說完梁意掩著嘴巴笑。
「笑好了沒?地鐵到了。」程歡此刻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什麼叫親完就忘,面無表情說著。
「好,接著出發。」
地鐵上有不少人,梁意坐在輪椅上招來不少人的目光,快到站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跑來一個小孩,路過梁意的時候,看著他大聲說:「哥哥!你好漂亮!」
這一聲引來了一節車廂人的注意,梁意瞬間僵住,不知道做什麼反應。
所有因為程歡的愛而短暫封存起來的記憶在頃刻間像決堤的洪水。
梁意被洪水淹沒,不得一絲呼吸。
程歡看梁意沒說話就看著那小孩說他也很漂亮,把他打發走了。
直到出地鐵的時候梁意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程歡以為他累了就沒說話,走了沒多久程歡看見馬路邊有賣紅薯的,就暫時離開梁意跑去買紅薯。
因為時間很短,所以她就沒和梁意說。
程歡心想等會兒梁意看見她帶了紅薯肯定特別高興。
時間真的很短,總共就五分鐘的時間,然後回來的時候,她發現梁意不見了。
手裡的袋子一下子被攥緊,「梁意。」
程歡小聲地喊著梁意的名字,然後她開始在大街上找,一直找一直找,但無論她怎麼找都找不到,給梁意打電話也沒人接。
她硬著頭皮問了幾個行人但都說沒看見。
程歡手心裡全是汗,臉上的汗順著下巴滴在脖子上,她把帽子取下來拿在手裡,找的時候因為沒注意看路被地上的石頭絆了一下撞在陌生人身上差點摔倒,那人握住程歡的手腕扶了她一下,程歡突然應激甩開那人的手,程歡太用力了以至於那人往後退了幾步。
「神經病吧。」
程歡看著別處沒說話,她開始往人少的巷子裡面找,巷子裡面的冷風迎面吹著,程歡流著汗臉卻被凍得通紅。
直到她在一個街角處看見一個輪椅的一角。
程歡走過去,看見坐在輪椅上的人戴著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口罩,低頭看著地下,他的背狠狠的弓著,頭抵在膝蓋上,頭上的帽子把眼睛遮住,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身體一下又一下地痙攣發抖。
來來往往的行人走過,時不時地向那人看去一眼,然後再低聲細語著什麼。
有的人故意上前踢踢輪椅,「哎,死了沒。」
輪椅上的人抖得更狠了,那人用手推了推肩膀,「你擋著我路了。」
輪椅上的人不動了,那人自討沒趣,走了。
程歡站在街道上看著梁意,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真的就像死了一樣。
程歡在遠處看著梁意,直到手裡的紅薯變得冰涼,臉上脖子的汗被風吹乾,直到匆匆而過的人口中的議論多了一個人。
直到太陽落下,黑夜再次降臨。
直到梁意被黑暗籠罩,程歡快要看不見他。
程歡動動腿,走路的時候腳上傳來疼痛感。
她隨便進了附近一家賣衣服的店,買了幾套男裝,然後又去鞋店買了一雙棉鞋,最後出來走到梁意面前。
她在梁意面前站著打開手機,撥打了他的電話。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程歡又打了一個,又打了一個,又打了一個......
程歡看著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回形針的紋身。
程歡蹲下身,把手上的袋子放在地上,半跪著,看著梁意,「冷不冷?」
梁意已經無法回應她的話,只是聽到聲音後僵硬的身體小幅度地顫抖,搭在地上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儘管梁意極力掩飾,但程歡還是聽到了。
聽到梁意微弱的哭聲。
程歡把襖子脫下來披在梁意的身上,然後用力搓搓手,拉過梁意搭在地上的雙手,握在手裡哈著氣。
很久很久之後,梁意的手還是冰涼,程歡就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肚子上,用衣服蓋住,不讓風鑽進來。
「梁意。」
梁意沒說話只是放在程歡肚子上的手輕顫了一下。
在這。
「冷不冷?」
冷。
「梁意。」
梁意的手又抖了一下。
「冷不冷?」
不知道這樣問了多少遍,直到梁意的手開始有了溫度,她聽見梁意說:「冷。」
程歡把放在梁意手上的雙手拿出來,然後給梁意身上披的那件襖子的扣子扣起來,她抬起梁意的臉,取下口罩,摸著他冰涼的臉上的濕潤,用手給他擦乾。
程歡捧著他的臉,吻上他冰涼乾裂的唇。
像吻上了雪,隨時會化掉的雪。
之後程歡偏過頭,抱住梁意,梁意整個上半身靠在她身上,抖得更厲害了,他從開始的小聲哽咽到最後雙手抱住程歡在她的肩頭上哭。
程歡一直聽著梁意的哭聲,沒再說話。
直到梁意不再發抖,只是靠在程歡的肩上喘氣。
「梁意。」
「在這。」
程歡抱著梁意的手鬆了一下,她閉上眼睛,聲音很輕很輕地傳到梁意的耳朵里說:「你怎麼捨得把我一個人丟在路上。」
梁意抱著程歡的手僵住,之後又緊緊地抱著程歡,「都是我的錯。」
你總是記不住我讓你不要認錯。
「我一直看著你」,程歡的聲音越來越小,「可你一直沒有抬頭。」
「你沒想過要來找我。」
「沒想過我在風裡會不會冷。」
「沒想過我會不會擔心你。」
梁意環抱著程歡的手越來越緊,程歡肩上的濕意越來越多,直到透過毛衣滴在程歡的皮膚上。
眼淚是熱的。
等時間再過得久一點,等到我不再心軟,等到我們真的分開,等一切都來不及了。
那時候你是不是就能學會怎麼去愛我了。
梁意,我真的在拼命抓緊你,可是我現在不確定了。
我還要再等等嗎?
你的世界裡真的會有女主角嗎?你建的城堡里會有我的位置嗎?
肩膀上的淚水滑落到身上,被風吹著,漸漸變冷。
「我能教會你嗎?」
「梁意,我能教會你嗎?」
我把你捂熱了,那我呢?你想過我會不會冷嗎?
「梁意...我還是你的新年禮物嗎?現在算什麼?算你給我回饋的新年禮物嗎?」
「還會有下次嗎?」
不管發生了什麼,你能走出來嗎?
梁意靠著的肩膀越來越冷,也被風吹得越來越疼。
程歡鬆開手打算站起來,梁意卻怎麼都不鬆手。
「我不捨得把你丟在半路上,我會好好學的,會走出來,遲早會走出來的,沒有下次了...」梁意把身上的襖子重新套在程歡身上,然後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程歡披上,之後緊緊抱住程歡。
「我不冷了。」
程歡重新抱住梁意,梁意臉上有了一絲笑意,下一秒他聽見程歡說:「撒謊。」
臉上的笑意被風吹走。
「我真的...真的...」
梁意哭出聲,快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真的不冷了...真的...不冷了。」
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