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眾人熱熱鬧鬧,吵得楚軍守營將士們頭痛。
嚴六瑩本就是帶髮修行的居士打扮,以一句「都閉嘴吧!嫌不夠丟人?」壓住了場子,獲得楚軍將士們的尊敬。
於是顧烈緩步行來,就看嚴家安靜聚在一堆,隱隱以中央一位中年女子為首。
顧烈對四大名閥瞭若指掌,自然知曉這位就是北燕先帝親自封的六瑩居士。
楚軍將士見主公來到,整齊行禮:「主公。」
嚴家人給楚軍的齊聲行禮嚇了一跳。
而楚王只是站在那裡,就令嚴家人不敢輕舉妄動,自有霸道氣勢,
嚴家人面面相覷,不敢說話,互相用眼神感嘆,咱們還真沒降錯啊,看這一個個的多麼精神。
嚴六瑩鳳眼往身後一瞪,帶領嚴家眾人向楚王行禮:「拜見楚王。」
顧烈眼神一掠而過,也不說讓他們都起來,對嚴六瑩道:「居士請起,居士是出家人,何必拜本王這個世內俗人?」
既然楚王讓她起身,嚴六瑩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站起來,颯然一笑,對答道:「有口無心念了許多年佛,六瑩也是世內俗人一個,怎敢在楚王面前拿喬。」
她凝眸看去,心內暗贊,這楚王長得好生俊朗,確實是人中龍鳳,絕非凡子。比自家那些胭脂米粉袋一樣的後輩男丁不知爭氣到了哪裡去。
顧烈卻是意有所指:「既是有口無心,何必念佛?」
嚴六瑩鳳眼微怔,試探著笑道:「六瑩出家,是北燕先帝下的旨。」
顧烈隨意的笑了笑,看著嚴六瑩說:「前朝的旨,怎麼能框死本朝的人?」
嚴家男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楚王只對嚴六瑩說話,而且還有勸嚴六瑩還俗的意思,這儼然就是將嚴六瑩當作了嚴家家主,他們眨巴眼睛看來看去,最後都低了頭。
嚴六瑩哈哈大笑,自從進了家廟,她還從沒笑得這麼痛快過。
她反手扯下了妙常冠*,毫無敬意地丟在地上,用絲帕束著長發隨手挽了個髻,復又對顧烈行禮道:「那民女就奉旨還俗了!」
顧烈看向嚴家眾人:「巾幗不讓鬚眉,有家主如此,是嚴家的福氣。」
嚴家眾人乖乖道謝行禮:「楚王所言甚是,我等參見家主。」
倒也聽話。
顧烈這才對嚴六瑩說了準話:「嚴家諸位棟樑投楚,也是我大楚的福氣。」
就這些蠢貨還棟樑,嚴六瑩眉心抽了抽,對顧烈豪爽答道:「也算不得什麼棟樑,只是嚴家世代官商,打仗做官或許都不如何,做生意,我們嚴家確是一把好手。嚴家願傾全族之力,跟隨楚王,共建大楚。」
嚴家眾人隨聲附和,宣誓忠心。
「家主自謙了,能以官商之位做大到名閥之族,嚴家實力不可小覷,」顧烈沉聲道。
嚴六瑩迅速一跪:「嚴家絕無結黨做大之意,空口無憑,日後嚴家必定勤勤懇懇,傾力為主公效勞,請主公明鑑!」
嚴家眾人瑟瑟發抖,跟在嚴六瑩聲音後面拖著學舌,嚇得連聲音都齊了些。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
顧烈輕輕抬手,安撫道:「諸位請起。」
嚴家眾人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不覺已是汗濕了衣衫,連嚴六瑩都覺眉間發涼,是寒風迅速吹冷了發汗的額頭。
「前線戰苦,」顧烈吩咐道,「撥隊人馬,護送嚴家去秦州大營。」
柘鵜城外。
陸翼在帥帳中大發雷霆。
數日前,陸翼自信滿滿地上前攻城,被老將玄明照臉抽了回來,不僅沒能把柘鵜城攻下,他自己還負了傷,被老驥伏櫪的玄明一箭射穿肩頭,傷了骨頭,養起來很是費事。
這種輸人又輸陣的丟臉時刻,傳來了狄其野一夜攻下五城、退外敵於烏拉爾江畔的消息。
陸翼恨得心都堵了。
原本輸一場也不算什麼,陸翼又不是這輩子沒有輸過,他原本就是蜀州降將。但對比著戰無不勝的狄其野,這一下子就把一場敗仗升級為了奇恥大辱。
這等大仇,只有親自打敗老將玄明,才能把丟掉的臉給掙回來。
但就在陸翼被滿心怒火驅動著制定攻城計劃的時候,柘鵜城裡響起了哀樂。
玄明收到從燕都傳來的旨意,才知道自家陛下帶著四大名閥屁顛顛跑去雷州邊境獻土賣國,最後被楚軍不動一兵一卒給嚇得又跑了回來。
回到燕都,楊平心裡是如驚弓之鳥,下旨給玄明,要他立馬趕回都城護駕。
玄明一把年紀,對著聖旨氣吐了血,抖著手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沒一會兒人就不清醒了。
當晚,人就沒了。
柘鵜城滿城縞素,哀樂震天,為北燕最後一位忠心耿耿的名將送行。
按照道義,此時是不該攻城的。
但陸翼一心報復,還講什麼道義,即刻發動兵馬,抬著攻城槌,破開了城門。等左右都督攻進城一看,除了坐在柘鵜城中央吹哀樂的樂班子,整座城已經空無一人。
這下子不僅沒把臉給掙回來,反而又被打了一巴掌,陸翼對著空城暴跳如雷,命人將樂班子活活打死,依然是不解氣,怒髮衝冠地對手下大吼大叫。
「給我攻城!把前方城池給本將軍屠了!」
謝浮沉無所謂,自然領命。
左右都督對視一眼,滿眼無奈。
老將玄明被活活氣死的消息,有兩個人最為痛心。
一個就是楊平。
他本就深中罌_粟之毒,現在最後一個會打仗的名將也沒了,他大哭一場,把之前寫給王識獻的沒用上的悼亡詩草稿改了改,塗上了老將玄明的名字,自己覺得還頗為情真意切。
然而他畢竟還是惶惶不可終日,萬般驚恐之下,被身邊侍女勸著,直接吃起了鴉_煙。
鴉_煙是個好東西啊,他吃著就醉生夢死輕鬆愉快,不吃就提心弔膽,生怕楚軍下一刻就打進了皇宮,要砍了他這顆驚才絕艷的頭。
他捨不得死,不敢清醒的活著,於是幾乎以每日翻倍的量越吃越多,整個人越發瘋癲起來。
王后在逃亡途中小產,身體虛弱,緊閉宮門不出,楊平也仿佛記不得這麼個人,一次沒去看過。
但神奇的是,楊平還記得每日去上朝,起不來,抬也要抬得去,吃著鴉_煙也要去。
嚴家人半路跑去投楚了。柳家人畏懼楊平秋後算帳,四散躲了起來。王家是皇親國戚,自知躲也沒用,還是來上朝了,但來的也不足一半,其他的稱病不來。
唯獨謝家所有人還堅持上朝,維護最後一絲並不存在的清流體面。
其實整個北燕朝堂已經零落癱瘓,來或不來,並沒有實際上的差別。
上面的北燕皇帝神志不清吃著鴉_煙,下面的北燕臣子呆呆木木等著下朝,整個大殿安靜得詭異,令人不寒而慄。
原本還有自認正氣的文人書生在皇宮門口叫罵,老將玄明被氣死的消息傳來,這些人大概急著逃出都城,再也沒來了。
初春天氣變臉極快,雷霆一響,頃刻間就大雨傾盆,重重的雨點敲打著這座一潭死水般的城池,都激不起半圈漣漪。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一個解脫,又害怕那個解脫真正到來。
虎_騎校督和狼騎校督率軍清理了翼州北域遺落未攻的兩座城池,趕來冶庚城與大軍匯合,如此,翼州全境皆歸大楚。
天下十州,除了陸翼還沒打完的雍州,就剩雷州了。
顏法古從南往北打,已經收服雷州南域數座城池。
狄其野此時要攻入雷州,就是從東北向西南方向下攻,如今北燕人心已散,窮途末路,狄其野認為大可不必執著攻城,如一把尖刀直直插_入燕朝心臟,擒賊擒王。
也就是從冶庚城到燕都之間畫一條直線,只需蕩平這條直線上的城池即可。
五大少聽得熱血沸騰,顧烈低頭笑笑:「口氣真大。」
狄其野挑眉:「主公,我的牙乾淨得很,保證沒口氣。」
五大少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顧烈不知該怎麼接,乾脆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狄其野很鬱悶。
前幾日,他被牧廉和姜延輪番秀恩愛秀了一臉。
先是牧廉找來,興高采烈地跟師父報告自己找到媳婦的好消息。
當時狄其野打量著牧廉,陷入了本將軍居然真的被這小瘋子搶先一步的迷思。
牧廉全然不覺,還對狄其野夸主公真是人帥心美會關心人。
狄其野聽完,怒了。
他顧烈要真是人帥心美會關心人,那怎麼就光對自己裝傻了?
牧廉還在給狄其野總結經驗教訓:「師父,我先前做的不對,沒有為姜延著想,但是呢,我知錯能改,所以還是把媳婦拐回師門了。阿左阿右和阿豹都很乖,改口叫了師嫂。」
狄其野一口茶好懸沒嗆進嗓子裡。
都這麼理解萬歲?古代人有這麼開放嗎?
「我待會兒帶他過來見您,師父,你可不要欺負我媳婦兒啊。」牧廉話音沒落,就開開心心地兔子似的蹦走了。
哦嚯,談戀愛還真長進啊,這心疼勁兒,還學會提前過來打招呼了?
狄其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酸溜溜地想。
酸氣還沒散,姜延就跟著牧廉進來了。
小瘋子好不容易找了個伴,而且目前瞧著人還確實不錯,狄其野怎麼可能會難為姜延,只是狀似挑剔地警告道:「你要是待這小瘋子不好,本將軍可是有仇必報。」
這就是不反對的意思了。
姜延看著牧廉傻笑起來,可惜他一笑就邪氣四溢,看著怎麼都不像個好人。而牧廉面無表情,眼神傻乎乎的,看著也是詭異。
狄其野一點都不想看人家甜蜜恩愛,趕緊趕人:「出去出去,別杵在這。」
結果姜延臨走前,還特地一個人來見了狄其野。
「師父,」姜延單膝跪地,正正經經地隨牧廉叫狄其野,把狄其野聽得牙酸,「屬下即將啟程回燕都執行命令,我不在,請師父多多照看牧廉。」
狄其野一挑眉:「你意思是本將軍平日裡不照顧徒弟?」
姜延趕忙道:「屬下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牧廉將將軍與五位大人當作自己人,並不隱瞞什麼,我擔憂我與他之事被人宣揚出去,為他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想必吃過這方面不少苦頭,所以特地來找狄其野請求。
狄其野心內這麼推測,嘴上卻不饒人:「你的意思是,要他躲躲藏藏,和你做對地下鴛鴦?」
姜延苦笑:「將軍何必這麼說話。」
「你知道他並不在意這些,」狄其野心一軟,也就放過了姜延,「就算誰敢欺負他,他自己就能報復回去,何況,還有我。」
姜延對著狄其野感激行禮,思及牧廉,目光一柔:「我怎麼捨得?」
狄其野立刻嫌他膩歪,把人趕了出去。
姜延抱著來送行的牧廉感嘆:「師父是個好人。」
牧廉驕傲地說:「師父是最好的。」
「那我呢?」
「你不一樣。」
「怎麼說?」
「師父是最好的師父,你是姜延。」
作者有話要說:*妙常冠是根據妙常髻編的,典出宋朝女居士陳妙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