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妹既然當了叛徒,你這位師兄難道不為宗門剷除禍害?」唐旖笑問,她心底直打鼓,潘喜表現出來的情緒委實太淡定了,宛如吃定了他們。
阿萍冷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唐道友,你之前是澤縣斬妖司千戶,征伐妖魔的經驗豐富,不如你去試試潘喜的斤兩,我幫你壓陣?」
「哼,偽君子和真小人之間,我更喜歡真小人。」唐旖不咸不淡道。
阿萍亦道:「在下平生最恨叛徒,不管是斬妖司叛徒或是宗門叛徒。」
「你我要在大敵面前廝殺一場?」
「有何不可?」
唐旖頓時莞爾一笑,「我曾問瀟水師兄『何至於此』,他又反問我一句『何至於此』,道友,你說說看,我跟師兄怎麼走到了這步田地?」
阿萍答道:「壽元將盡,只能如此。」
「是啊,壽元將盡,只能如此。換成是你,該如何是好?」
「我大概與你們做出同樣的選擇。」
「好!那我就吃點虧,你來壓陣,我試探試探百寶真人的手段。」
「有勞道友了。」
阿萍的修為勝過唐旖,理應是他來試探,唐旖壓陣。但形勢比人強,即使為了師兄那句幫她「向朝廷求取一道水神敕封」,她就不僅得出工、還要出力。
之所以與阿萍爭辯幾句,不過是她傲氣難消、不服氣罷了。
潘喜笑道:「你瞧,他們不見棺材不落淚。」
說罷,他回頭詢問站在彩煙街的白玉卿:「白鎮撫使,唐旖是澤縣千戶,已經叛出斬妖司,我殺了她算不算是戴罪立功?」
豢養妖魔、放妖魔下山禍害百姓,他明白自己犯下大罪。
今後,若想繼續在西唐國混下去,肯定得戴罪立功。
白玉卿掃了眼朝潘喜疾奔而來的唐旖,頷首道:「依照斬妖司的規矩,罪減一等。」
「好。」
潘喜微微抬手,然後對唐旖指了指。
逸散的磅礴真氣吹倒彩煙街兩側民宅的唐旖,立即停滯,仿佛中了定身術。
她感到此方天地俱在排斥自己,像是掉進陷阱里掙扎不脫的野獸,潘喜則是喜得獵物的獵人,彎弓搭箭瞄準了她,下一刻,就要射穿她的要害。
唐旖極想呼喊壓陣的阿萍解救自己,嘗試數次,全部無能為力,莫說喊話了,呼吸也緩緩停了下來。
觀看此戰的荀嵐慢吞吞道:「現在的潘喜雖不是開府境修士,但戰力是下品開府,遠不是那兩個知命修士所能抗衡的。跑也跑不了……」
皇甫長秋問道:「荀師姐,他是藉助城隍、山神的權柄嗎?」
「白仙子你看呢?」荀嵐轉頭問白玉卿。
白玉卿失笑:「你們的境界比我高都看不出來,何況是我?」
「潘喜原本的修為僅僅是下品開府,施展了如此精妙的術法後,倒是變得詭譎奇異起來了。」荀嵐快速說完這句話,思慮片刻,又慢騰騰道,「我和長秋不該小覷野修的,誰知他們會得到什麼奇遇。」
皇甫長秋深以為然:「確實應心存謹慎。」
白幼君盯著趙蟾的側臉:「郎君,你問他的『何至於此』是什麼意思?」
趙蟾仍然望著潘先生的背影:「問他為何豢養妖魔、又縱其下山謀害百姓。」
「啊!原來是這樣,可他並未答覆你呀。」
「回答了。潘先生說他的壽元盡了,欲望卻不盡,要不擇手段延續性命。『他們皆是入了棋盤的棋子』,說的是這些年斷斷續續來到游居鎮的外鄉修士,擔心我聽不懂,補充一句『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言外之意,先生的目標是一眾外鄉修士,而非無辜百姓,至於被妖魔殘害的那些,不過是倒霉罷了。」
少年呢喃道:「不過是倒霉罷了。潘先生眼下的作為,他要戴罪立功,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可是……可是那些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來已經身死的百姓,招誰惹誰了,他們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趙蟾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但由此事聯想到自身,如果他不曾加入斬妖司,不曾被王煥傳授《撼神劍》,會不會像那些慘遭妖魔毒手的百姓一般,無緣無故死了?
何其無辜啊!
他知道自己是徹頭徹尾的小人物,小人物往上爬,應該無所不用其極、應該心狠手辣,如夢中山鬼說的那般,應當吃人,不吃人,怎麼成為人上人?也要陰險狡詐、要進退有度、要龍蛇之變木雁之間。
趙蟾卻想著,既然是小人物,也該有小人物的底線。
畢竟,前幾日,他和普通百姓沒有任何區別,面對採氣境的外鄉修士、面對強大妖魔,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等死而已。
白幼君歡喜的俏聲道:「郎君心地良善,是世間一等一的好人。」
那邊。
潘喜踱步至定格的唐旖身畔,謝婉亦步亦趨跟著他。
他探頭在唐旖耳邊低聲笑道:「我該謝謝你,這麼一樁戴罪立功的機會,居然白白送上門,省了我接下來耗費心思討好斬妖司。」
唐旖目光中滿是不甘。
「你壽元快盡了吧?不是所有人都有我這樣的機緣,你應當認命!不認命不行的。」
潘喜伸手握住一口仿若月光流轉於劍身的三尺青鋒,「此劍名【菟符】,上品法器,是我諸多藏寶里最好的劍器,打算送予趙蟾做結業贈禮,你死在此劍下,好的很。」
一劍掠過。
唐旖乾脆利落的屍首分離。
順便,潘喜以真氣磨滅她的魂魄,一勞永逸。
滅殺她的魂魄不難,有些山上大宗門的弟子身懷護佑魂魄的法寶,一旦肉體身死,法寶立即護持魂魄逃離,想剿滅他們的魂魄,除非毀了法寶,否則只能望洋興嘆。
「白鎮撫使,這份功勞你是親眼見證的,莫忘了替我跟巡撫台或白澤殿美言幾句。」
白玉卿答道:「好說。」
潘喜注視著極其想逃但身上仿佛壓了座大山使他動搖不了分毫的阿萍:「白鎮撫使,這人心腸歹毒,想屠戮無辜百姓,並且,散布謠言,鼓動修士圍攻陽縣斬妖司巡撫台百戶官孔燕行,簡直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謝婉的臉色剎那間蒼白一片,這件事她未曾坦白,沒想到潘先生依然掌握的一清二楚。
「不知殺了他,能不能再次罪減一等?」
「能。」白玉卿回道。
「好。」潘喜將【菟符】交給謝婉,指著阿萍,「去,殺了他。」
謝婉神情劇變,「先生……先生……您……」
「我哪能眾目睽睽之下斬殺玄微宗弟子?當然需要你代勞了。」潘喜笑道,「你在游居鎮住了幾年,什麼樣的性格我看的明明白白,早就猜到你會臨時變卦前來投靠我。既然如此,你就殺了他,省得髒了我的手。」
「心頭血……」
「我遲早會去玄微宗走一遭,到時請謝仙子代為引路。反正你也同意我在你心頭血上施加的詛咒,願意掩蓋我的所有言行。」
謝婉提著菟符劍,無奈道:「學生願意為先生效勞。」
「去吧。」
她看著宛若木頭人般的阿萍,快步奔了過去,越遲疑產生的雜念越多,不如快刀斬亂麻。
阿萍身體雖不能動彈,但還能說話,無比驚恐道:「師妹!別殺我!求你了,別殺我!你要什麼我都答應!師妹!停下!別過來!求求你了,別殺……」
話音未落,已到他身前的謝婉一劍將之刺了個通透。
潘喜把阿萍的魂魄磨滅,使之魂飛魄散。
要麼不殺,一旦開殺便不留後患,手段狠辣至極。
「好學生,你既然得了仿造的照妖鏡,又殺了自家師兄,趕緊走吧。」
「是,先生。」
「哦對,差點忘了與你說。」潘喜負手而立,接過謝婉遞過來的菟符劍,「在你的心頭血中我留了一絲真氣,我到玄微宗山下時,會傳音於你。」
謝婉咬著下唇:「學生恭候先生。」
「哈哈……」他指著二妞山方向,「從那條山路走,過陽縣,經瀾蒼府,大大方方的離開西唐國返回玄微宗。」
「遵命。」
謝婉轉頭望了一眼同時也遙遙看著她的趙蟾,揮手告別,緊接著頭也不回的疾跑向二妞山。
潘喜是戴罪立功,她又何嘗不是戴罪立功?
謝婉如果拒絕斬殺阿萍,潘喜殺的恐怕就是她了。
畢竟,師兄妹二人,一丘之貉,心都髒。
當然,謝婉亦是賺大了,憑著「奪回」下品靈器照妖鏡這樁功勞,就能讓她在玄微宗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至於趙蟾,還是別想了,對趙蟾的謀劃,一筆勾銷,當做沒這回事。
潘喜勾了勾手。
阿萍和唐旖屍首的血肉精華凝成了兩顆滴溜溜直轉的血丸,徑直飛到他嘴裡,吞下。
長舒了口氣。
感受著壽元的增長,不禁眉開眼笑。
潘喜轉身問道:「白鎮撫使,來游居鎮的修士該不該殺?」
「該殺。」